梁山一百单八将,英雄不过武二郎。金圣叹点评水浒的时候,将武松尊为“天神”、“天人”、梁山第一条好汉:“想鲁达已是人中绝顶,若武松直是天神。固具有鲁达之阔,林冲之毒,杨志之正,柴进之良,阮七之快,李逵之真,吴用之捷,花荣之雅,卢俊义之大,石秀之警者也。断曰第一人,不亦宜乎?”
金圣叹点评水浒,将李逵和吴用评为第一等的上上人物,自然有其历史局限性,但是他把武松奉为梁山第一条好汉,却是不无道理,就连明末清初出版的《水浒后传》,也突出了武松的英雄迟暮之言:“现在我是见了老虎绕着走,但是遇到张都监那样的巨奸大恶之徒,却绝不会放过!”
这就是行者武松,一个行者悟空一样的人物,我们把《西游记》和《水浒传》对照起来看,就会发现在武松身上有孙悟空的影子,但却比孙悟空更加威武雄壮:“额上戒箍儿灿烂,依稀火眼金睛;身间布衲袄斑斓,仿佛铜筋铁骨。戒刀两口,擎来杀气横秋;顶骨百颗,念处悲风满路。啖人罗刹须拱手,护法金刚也皱眉。”
后面两句,在另一版本中是“直饶揭谛也归心,便是金刚须拱手。”
孙悟空大闹天宫,打得天兵天将抱头鼠窜,武松大闹飞云浦、血溅狮子楼、夜走蜈蚣岭,斩杀耶律得重、贝应夔、方貌的时候都是刀光一闪首级腾空,贪官污吏土豪劣绅江湖败类都成了刀下亡魂。
孙悟空成了斗战胜佛时候还有没有捅破天的豪气暂且不提,咱们今天要聊的是《水浒后传》的武松,听听他为迟暮之年的肺腑之言,会带给我们怎样的感悟。
《水浒后传》是接着通行版《水浒传》第一百二十回往后写的:幸存的梁山好汉到暹罗国投奔了国主混江龙李俊,做得好大官职后,宋朝皇帝也对他们高看一眼,让他们在南宋境内随便游玩。
呼延灼燕青等人闲暇无事,忽然想起了行者武松:“武都头在六和塔出家,不知存没若何,该去一探,就拜鲁智深骨塔。”
鲁智深骨塔中装的是谁,大家都不知道,他们只看见了舒舒服服晒太阳的武松。
看起来武松的日子过得还挺滋润,孙立问他吃斋还是吃肉,武松笑了:“跟大家一起吃饭,我就吃素,自己在房间里,我就吃肉,酒当然是照喝不误。”
武松这番话,让人怀疑鲁智深和林冲是不是藏起来了——如果只有武松一人,他房中没必要存那么多好吃的:“床头两坛好酒烫起来。前日王府尹送的金腿、宁鲞(xiǎng)整理好些。”
金腿应该就是金华火腿,鲞是剖开晒干的鱼,宁鲞出自哪里,半壶老酒没有查到,但是府尹馈赠并被武松拿来招待兄弟的特产,味道应该不错。
读者诸君都知道,武松和鲁智深都不是美食家,他们有大鸡肥鹅卤牛肉砂锅狗肉就心满意足,这些精致美食,八十万禁军教头林冲是一定很喜欢的。
大块肉摆上,大碗酒斟满,圣手书生萧让想让武松出山:“兄长往日英雄,景阳冈打虎、血溅鸳鸯楼本事都丢下么?”
武松淡然一笑:“算不得英雄,不过一时粗莽。若在今日,猛虎避了他,张都监这干人还放他不过!”
武松半生颠沛饱经沧桑,已经失去了好勇斗狠之心,但是锄强扶弱的豪气仍在,他跟梁山兄弟这最后一番交谈,让人听了百味杂陈。
呼延灼还想再劝几句,武松的神情变得十分落寞:“在此惯了,鲁智深的骨塔,林冲的坟墓,都在这里,要陪伴他。我的塔院也寻在半边了。”
看到这里,可能有人会潸然泪下:景阳冈上赤手空拳搏杀斑斓猛虎的武松,怎么会变得如此英雄迟暮壮志全消?
乍看之下,也是颇多遗憾,但是越琢磨武松这两句话,就越能体会到一位羁旅倦客的苍凉:苛政猛于虎,四条腿的猛兽可以绕着走,两条腿的官吏躲不开,狼虫虎豹未必食人,贪官污吏从不吐骨头,一百头老虎的危害,也不如一个知府知县。
武松已经看破了红尘消退了杀气,但是遇到张都监那样的衣冠禽兽笑面豺虎,还是会冲冠一怒流血五步。
记得有人曾经说过:“我们要学景阳冈上的武松。在武松看来,景阳冈上的老虎,刺激它也是那样,不刺激它也是那样,总之是要吃人的。或者把老虎打死,或者被老虎吃掉,二者必居其一。”
著名文学评论家夏志清对武松的快意恩仇杀伐果断也有独到见解:“根据英雄信条,一位好汉如果感到自己或他的亲友蒙冤受屈,必须亲手伸张正义,而不依靠那拖沓多变的法律。武松就是这类好汉有代表性的例子。”
伟人和名家的襟怀,我们无法比拟,但是武松“见了老虎绕着走,见了恶人不放过”,却能触动我们内心深处埋藏许久的火焰:英雄迟暮,依然英雄。武松和梁山兄弟这最后一番谈话,能给我们怎样的启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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