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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頁主題: [古典武俠] 绣戈袍全传(1-42章)[完]字體大小 寬屏顯示 只看樓主 最新點評 熱門評論 時間順序
龙门关 [樓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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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回戈国进袍求免贡唐府开宴庆隆恩

  天道夷且简,人道险而难。

  休咎相乘蹑,翻覆若泥澜。

  奸雄无忌惮,淫欲恣奢繁。

  赏罚由颠倒,忠良任摧残。

  恢恢如漏网,识者暗中叹。

  以为上帝远,报应且何宽。

  一朝忽失势,瓦解无复全。

  始知原纵恶,厚毒以偿还!

  这首五言古诗,说的是天道好还,无往不复:凡奸邪害那忠良,虽阴谋假捏,
暂时得计,究竟无不败露;忠良为奸邪所算,虽死亡困苦,几致沉冤,究竟无不
昭雪。此固天理之必然,人事之不爽者也!即如前明嘉靖年间,绣戈袍这段故事,
始则奸淫得志,忠良被祸;后来奸佞诛锄,忠良获福。这不是老天做足局面吗?
看官不必性急,待我慢慢的写来。

  话说明朝嘉靖皇帝,原是旁支入承大统,好的是斋醮,喜的是清词。故当时
有「清词阁老」、「清词翰林」之目。虽则如此,然却亏得几家文武,忠心为国,
正直无私心,内而调和鼎鼐,外而宣威夷狄。所以也能够时和年丰,民康物阜,
四夷宾贡,上下安和。

  一日设朝,有那礼部缴进西番戈国遣使臣入贡表章,并一切贡品,在御前呈
奏取旨。当下,嘉靖皇翻览表章,并阅贡物。土贡而外,另有绣戈袍一件。却不
知这绣戈袍是何等被服,看官且听我说这戈国绣戈袍的来历。

  你道这戈国始于何时?原来在夏后氏之世,有穷后羿灭了夏后太康,夺了夏
后氏天下。羿臣寒浞,又弑羿而篡其位,并夺其妻,生下二子,长的名浇,幼的
名壹。寒浞封浇于过,封壹于戈。后来太康之子少康,命贤臣女艾谍浇,季杼诱
壹,遂灭过、戈,复回夏后氏的天下。壹之子巴自宫中逃出,奔往西域复立国家,
仍其旧号,这就是戈国始封之祖了。

  若说这件绣戈袍,乃是大禹当年治水,八年于外,三过其门而不入,自冬历
夏所着的一件天衣,遂为数千百年镇国之宝。今日戈国君臣,因数年不来朝贡,
恐怕天朝致讨,故于常贡外,又将此袍充贡。嘉靖皇阅贡表,阅到绣戈袍一件,
不识是何器物。遂传旨取来,就有左右太监当殿将这件绣戈袍抖开,只见这件绣
戈袍:

  如宝如珍,针线转泯,有质有文,花虫作衬。既不是洋巾陆离误认,又不是
布缗命名翻新。只见织夫无痕,巧夺天丝的锦。看来甚新,典重涂山的觐。故冕
制自神人,空劳目樱丝贡厥远臣,反惹心恨。

  却是一件不绸不缎的单袍。虽质朴无华,仍觉光彩夺目,既然充贡,定有异
处。因遍示廷臣,莫能识者。天子不觉叹息道:「些小物件,我在廷诸臣俱无能
辩识,可见宰相须用读书人。」

  话犹未了,在班中闪出一位大臣,趋步到御前跪下,奏道:「微臣有本。」

  天子看这个大臣,却是华盖殿大学士左柱国太子少师兼吏礼兵三部尚书,姓
梁名柱,系广州府顺德县石乡人。年近古稀,四朝元老。

  天子问道:「卿家有何表章?」

  少师奏道:「这绣戈袍来自外国,我朝中群臣,焉能辨识其来历?陛下可宣
戈国使臣进见,一问便知底细。」天子准奏,面谕礼部官带领戈国使臣进见。礼
部得旨,到午门外引进戈国使臣。那使臣跟随礼部官来到金阶前,少不得拜舞山
呼,口称:「戈国陪臣,职授定国将军乌云豹见驾。愿天朝大皇帝万岁万岁万万
岁!」

  天子开言问道:「你是戈国使臣,你国如何数年不来朝贡,这是何说?」

  使臣跪陈道:「只因因内屡岁刀兵,连年饥馑,嗣君未定,是以有失朝贡。
今春国主嗣位,特遣下臣入贡,诚恐天朝以悛贡见责,故于常贡之外,另将绣戈
袍一件充贡。这袍是屡朝镇国之宝,盛夏不暑,隆冬不寒,入水不濡,入火不焚,
乃一件稀世奇珍。仰恳天恩,赦其从前不贡之罪,并求免后三年朝贡。下臣国主
诚惶诚恐。」

  天子闻奏,不觉沉吟起来。你道为何?因这戈国一向恭顺,虽缺了数年朝贡,
亦未遂与师讨伐。今日补贡,前罪自是可赦。但他又将这件什么宝贝袍子,求放
免以后三年朝贡。若不许他,失了他从前臣服之心,有乖大国之体。若许他免贡,
收受他袍子,又非天朝不贵异物之道。若不要这件袍子,竟许他免贡,又太便宜
了他。所以有这一番踌躇。

  梁少师在旁测知天子之意,因启奏道:「陛下,这戈国后三年朝贡,不可以
不放免,然又不可以徒放免。这件绣戈袍,不可以不收,又不可以径收。」天子
道:「卿家有何高见?」

  少师奏道:「依臣愚见,可收了这件袍子,放免他后三年朝贡。且当着使臣
之面,将这件袍子,赐与有功之臣。一来见我朝宽大之德,原不是因这件袍子起
见,才免他数年朝贡。二来他说出这袍子如此什么宝贝,天子却将来赏了功臣,
见得我主不宝异物,所宝唯贤之意。又显得我朝有宣力之臣。」

  天子听毕,喜道:「卿议甚当,就将这件袍子赐与卿家罢。」

  少师奏道:「臣墓木就拱之人,又无汗马勒工,就是朝廷禄糈,已渐伴食,
何克当此珍异之赐?陛下将此袍别与功高之臣。」

  天子道:「卿家系四朝元老,在朝群臣,无出卿家之右者,卿家何辞?且卿
家试说廷臣中,谁人功最高?」

  少师奏道:「中极殿大学士户部尚书唐尚杰,父子数人屡着勤劳,有功于国,
克当此赐。」

  天子道:「卿家将此袍让与唐卿家,卿家所举,谅是不差,可就传旨,将此
袍赐于唐卿家罢。」


  内臣传旨,只见大学士唐尚杰从班中闪出,走到御案前跪奏道:「微臣无功,
有负皇恩,不敢领此珍赐。」天子道:「朕意已定,唐卿家不必再推了。」唐尚
书只得领袍叩头谢恩,传旨下殿,宣论戈国使臣,免其贡三年,礼部赐宴。使臣
得旨,山呼谢恩。天子退朝,群臣散班。戈国使臣跟随礼部官退出午门,回国去
了。正是:一人元良,万国以贞。

  话说唐尚杰蒙此恩荣,心中欢喜,捧绣袍得意下殿。所以同寮,无不人人称
庆,个个道喜。内中就有一家奸臣,心怀不忿。这奸臣是谁?这奸臣姓张,单名
光,字德龙,官居工部侍郎,因清词得幸入阁办事,恩加安乐卿,系一个谗谄面
谀、大奸大恶之臣。他今日在殿上,见唐尚书获此恩宠,好生不快。他爱的是这
件宝袍,怨的是梁少师偏庇,恨的是唐尚书得宝。只为这件绣戈袍,后来就出无
限祸端来。暂且按下不表。

  先表唐尚杰尚书,他原系福建泉州府人氏,弘治年间状元及第,带三朝,间
历中外,为人忠勤自矢。生有七子一女:长子名云龙,武探花出身,御寇功封忠
烈侯;次子云虎,武进士出身,御寇功封勇烈侯;三子云彪,武进士出身,官锦
衣千户,御寇功封威勇伯;四子云光,文进士出身,官授太常寺正卿;五子云豹,
武状元出身,官封万户侯,镇守雁门关总师之职;六子云俊,翰林出身,官拜都
察院副都御史,恩选尚主。这六子都在朝供职。唯有七子云卿,弃文就武,中了
武解元,在籍奉侍祖母为生母。

  当日,尚书捧了赐袍回府,夫人王氏预备香案,三跪九叩迎接。随将这件绣
戈袍,摆在家庙堂上,焚香燃烛,告说祖宗,以荣君赐。少不得大开东阁,延请
五府六部,庆贺赐袍。这些同寅同年,都闻得唐尚书蒙珍袍之赐,正要到尚书府
中,一来道喜,二来鉴赏。今见来邀,自然陆续来到。

  但见私第堂上,当中设一张座榻,座榻上放一张小小的学士椅,这件绣戈袍
就铺在学士椅上。座榻上头用五彩装成座帐一张,又用彩绸结出「恩荣」二字,
悬于帐内。帐前放一张条桌,供一付古铜八宝香案,香案前铺前拜毡。这些文武
同官,到者都先向香案前望着「恩荣」二字三跪九叩,然后转身向尚书道喜,才
慢慢走到座帐边,细将这件绣戈袍观玩。

  这件绣戈袍,果是奇珍:远处观之,见其光怪陆离,五色不定,好像要放出
火焰来的样子。近前观之,却又了无他异。且不见织造之痕,又不见缝纫之迹。
那时正是五月夏炎天气,别处暑酷难堪,坐在堂中,转觉清风习习,一似仲秋气
候,就是苍蝇也没有一只飞过。文武众官,各各称羡。连这位安乐公张光,也自
看得越发动火,心中惹恨,独不能一时抢了,方遂已意。

  到晚客散,收起珍袍。尚书步回后堂,与夫人王氏叙话,说道:「圣恩高厚,
报答维难。我与六子在朝供职,他们各人俱知矢慎矢勤以尽臣节,老夫倒也放心。
唯有第七子云卿,他跟随祖母远在自乡,诚恐他少年无知,倚着父兄的声势欺压
平民,有坏了我清白宦门的名誉。他去冬已举武解元,老夫意欲差人唤他来京,
一来可以求取功名,二来可以日夕教训。母亲处自有赵氏夫人、七子媳妇、女儿
金花作伴,谅不寂寞。夫人意下以为何如?」

  王氏夫人道:「老爷所见甚是。妾亦正虑第七子好生事闯祸,唤来在京,免
了牵挂。」尚书点头,随命丫环取出文房四宝,灯下将家书修成。次早,尚书吩
咐老家人唐安赍书回家,召取云卿公子。

  那唐安奉命登程,晓行夜宿,非止一日,到了福建泉州。进了大城,来到唐
府,就有那一班张升、李禄、赵福、钱兴接着。唐安系尚书在京得用老家人,今
日赍书回家,自然一直传进内堂。先进了老太太、赵氏,跪下叩头,又向赵氏夫
人叩了头,将书递上。

  赵氏夫人接了书,送在老太太手中,老太太接书在手,问了唐安几句,唐安
一一回答。唐安转身,又见了云卿公子、金花小姐。公子、小姐问了父亲母亲的
安,唐安回答。

  老太太将书递给孙儿,叫他开读。公子接书,拆开朗念一遍。书中上边写的
是蒙恩赏易绣戈袍,意欲唤七子进京,将此袍给他,叫他求取功名。下边是致嘱
杨氏夫人奉侍母亲,料理家事,教训女儿。老太太听罢来书,遂对杨氏夫人道:
「我览来书,是叫孙儿云卿上京的。求取功名,自是要事。」

  夫人答道:「正是。媳妇正愁他在家惹是招非,怕闯出祸来,等他到京去也
有点拘束。媳妇一向也想打发他上京,只见他年轻,路途不惯,放心不下。如今
老爷打发唐安回来,带他上京,甚是妥当。」老太太转向云卿道:「你父亲叫你
上京,你意下如何?」云卿答道:「孙儿久有此心,如今爹爹又有书来唤,一定
要早日去。」老太太道:「既然哪些,你可对你媳妇说知,捡点行李,过了中秋
十五,十六日就动身罢。」

  公子领命。转到后房,对孺人说:「父亲有书来,叫我上京求名。老太太吩
咐十六日起程。家中母亲、祖母全托娘子侍奉,不可失了妇道:」孺人答道:
「省亲求名,最为大事。家中一切,郎君放心。但系妾身中,现有数月身孚,将
来生下或男或女,也要郎君留个名字,后来才可呼唤。」

  公子想了一想道:「娘子他日所生是男,就叫嵩庆罢,若是生女,就任从娘
子取名。」当夜晚景已过,次日中秋,后堂欢宴,少不得祖孙、母子、姑姨、妻
妹,致嘱一番。正是:他日风霜慈母梦,十年弧矢丈夫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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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回唐老太梦后戒贤孙刁将军闹中识恩主

  诗曰:

  从来休咎兆机缄,占梦还须仔细参。

  顺受若能求勇退,辞荣居辱免生谗。

  却说唐老太太因孙儿云卿上京,是日家宴饯行,合眷开怀畅饮。太太闻儿子
幸沐朝廷特赐,心下十分欢喜,二来孙儿上京,正是鹏程万里,将来一门朱紫,
合佐皇帝,皆未可量。心头有此庆闹,不觉开量多饮几杯,酡然大醉,只得散席
归寝。合眼就得一梦,梦见身到唐氏祖坟,见坟头两旁所植松柏杉桧,俱极茂盛,
干干参天,叶叶拂云。数十株皆大能合抱,满山浓阴。正在啧啧称羡。

  少顷,却天地忽变阴霾,霎时狂风骤雨。幸墓门高大,急向躲避。忽见风雨
过处,继以雷电,山摇谷震,如在覆舟。此身几不能自主,好不惊怖。瞬息间云
收雨止,太阳当空。稍定移时,看那坟头大树,尽皆击倒,唯二株挺然,独一株
折而复起。此时心下不胜凄惨。正在悲伤,随闻小婢帐外叫声,起来用五更饭。

  老太太醒后,始知是梦,十分疑惧。细想祖坟树木,正系风水所关,如此伤
毁,定必应在家门。莫不是将来或有变故,所以预有此凶报之梦?想起儿孙在朝
为官,正属日后吉凶,难以预卜。意欲将此梦说明,俾各人知有戒慎,但恐云卿
登程,兆头不好。况又人生祸福,皆由前定,即有君子之前知,亦难以力挽,只
可尽人听天。遂将此一段奇梦,搁起不题。

  只得于早膳后,云卿到膝下拜辞时,特地唤伊近前,叮咛说道:「孙儿起程,
路途中须要小心,所遇不关己事,切不可强去出头。到京更要谨慎,并对尔父亲
说知婆婆嘱付,居官须认真供职,履盛思危,居高恐坠。就是尔兄弟们,亦要将
我说的话,一一传说与他们。紧记紧记。」

  云卿领受,随即拜辞祖母,并宅上一切人等。带领书僮贵同、家人唐安,及
亲随服役仆人辈,起程取路。晓行夜宿,少不免吃癫人碗、睡死人床,不止一朝
一夕。

  正在湖广长沙地方,枕近湘江一带,入北者必须过湖。适到江干,云卿即命
贵同先往写船,以为长行计。少顷雇得一船,主家姓崔名荣,贵同与他订明船银,
回来禀明公子。然后一齐搬云行李什物下船,不觉赤兔西沉。

  是晚,公子初涉长江,一望月明,弥天无际,影射波圆,拥流不定。南望巫
峰,行风出没。少焉伏枕,则洪涛入耳,潺潺不伏,难以熟睡,辗转反侧。未几
而水驿一更初报,即闻船尾引项一吭,清亮入耳,与更筹互和,细听始知为船尾
鸡鸣。迨至间转二更,船尾鸡鸣,又复高叫二声。又试之,三更四更五更,啼数
无不与漏声多寡腔合,其清亮亦如前。

  云卿心焉异之,因他平日为人豪宕不羁,以故上至诗酒琴棋,无一不晓,下
至呼卢喝雉,磨所不为。尤好学汉时诸王东效草戏,一闻此奇鸡,那得不诧异?
留心试验,又隔夜所闻,仍复如是。早膳后,公子遂问崔荣:「夜间船尾所鸣之
鸡,可是生鸡么?」

  船主下礼对说:「此鸡虽是生鸡,但比寻常生鸡,有些不同处。」公子又问:
「异安在?」船主说:「此鸡一更初度,则高叫一声,二更则高叫二声,以至四
更五更,啼数无不与更筹相合。且又清亮不凡。若遇大风大雨,这鸡必先期展翅
飞鸣,预报数十声。以故行江渡海,皆恃此以为推验湾泊,可避罡风骤雨,庶免
覆舟。但有凶亡,两眼必先流泪。」

  公子见其说出此鸡有许多灵异处,遂命取来交小生一看。果然见这鸡雄冠突
起,眼彩光芒射目。且银嘴铁脚,毛色烂然,尾后五毛,且各分金木水火土五行。

  真可谓书称五德不愧。公子赞赏不已,直对崔荣说:「我甚中意这宝鸡,愚
意欲将三百两圆丝与你买此鸡,尊意愿否?」

  崔荣说:「我船度风破浪,皆藉此鸡以趋吉避险。实小人等性命所依,本不
欲卖,既属公子十分中意,便送与公子,何敢取值?」公子说:「既蒙许送我,
亦将此白银送与你,聊表表我心。且诗有云:」

  投桃报李,乃礼之常。『岂必果论值与不值耶?「即命贵同开臬,取出白银
三百两,交与崔荣。崔见系尊者赐,不敢不受,只得领银而退。

  看官你道这鸡缘何有此灵宝,公子何以不惜此重介以购此鸡?岂不闻书云
「鹤立鸡群」?鹤本有鹤群,鸡本有鸡群,鹤何以又立鸡群?因鹤性最驯,飞鸣
宿食,只一公一母,决无乱的。倘或一只先死,或被人捉了,所剩一只,再不与
别鹤结夫妇。间或所剩系公,不能空房独守,遂潜向鸡中偶立,如人妇死未能即
娶,聊去青楼嫖嫖,以消欲火一样。况鸡性至淫,一感仙鹤精灵,生下鸡群,便
有五德之异。

  故《尔雅》所称大者为连,小者为桀。以及善斗之鸡,皆系此种。

  船主不过一舵工水手,目不睹《山海》、《尔雅》,安知这鸡系鹤种由来?
但见公子以中人之产相易,一时财动人心,自然割爱。并因大注财帛赏他,后来
忠爱,皆由这起。开帆打浆,亦越加用力。

  不一日船到襄阳府地面,适逢湾泊所在,贵同等正要上去买些路菜。公子素
闻此地好风光,正想上去游览一番,随命水手:「湾好船,明日开缆未迟,我要
入城内走走。」贵同跟随公子上岸。主仆进城,果见城楼金汤巩固,轨道康庄。

  渐渐进去,见蚁阵蜂群,所说皆是同往鸡厂斗鸡的话。公子在旁闻说,猛省
起船中此宝鸡,有如此银嘴铁脚,谅是能斗,何不取来试试?心内一头思量,一
头跟着众队,不觉已到鸡厂。公子遂对贵同说:「尔可回去,船尾取我宝鸡,并
带白银三百两来。待我将此鸡与人家一斗,验他英勇如何?」贵同领命,公子候
着。不一时,贵同一切取了回来。


  公子入厂,适见厂主有一鸡,号为「五指无敌将军」。凡有群鸡与斗者,无
不被其所,几无敢复来挑战的。鸡主恃胜,扬言高叫曰:「如有再敢决雌雄的,
愿赌三百金!」众中只作壁上观,绝无应声的。公子见他欺敌太甚,即答言:
「某愿赌。」主人说:「真否?」公子道:「安得不真?」

  主人又说:「既足下愿赌,须要互将三百金贮柜。然后放鸡,免至后悔。」
公子大悦,命贵同取银交贮,两家开笼放鸡。只见「将军」鸡即伸长铁嘴,用莺
歌点木析势,抢公子宝鸡眼。谁知宝鸡总不迎敌,便退后将头一摆,摆开避过。
那「将军」鸡越加乘势逼近,如前法抢去。

  公子这鸡,索性将身一跳,跳过对面去了,如雌伏一般,如是者三。激得
「将军」鸡跳上跳落,无计可施。厂主亦眼看六百两金,几为囊中物,在旁贵同
等亦自料宝鸡必败。谁知那无敌将军,一时力势用尽,垂头若丧。这宝鸡然后展
开大鹏翼,似绝不费力一般,轻轻低头把钱嘴向「将军」鸡左眼一抢,鲜血淋漓。

  这「将军」鸡再发性,用双脚一踢。谁知左目连眼珠都出,一时痛楚不堪,
已跌倒在地,如被人家缚束一般。这宝鸡自然向前,又连抢他数抢。可惜无敌
「将军」呜呼哀哉,转轮去了。旁观诸人,无不合声喝彩。

  那厂主忽然向公子大怒道:「我只将此鸡与你试试胜负何如,理合既分了雌
雄,你便拦住,免伤我鸡性命。何得纵鸡行凶?我虽输了银子过尔,尔还要赔偿
我鸡性命,方能取银!」公子说:「你疯癫么?慢道打死不过一鸡,就英雄比武,
定必一伤。俗云:有力在上,无力在下。『不怨自家这鸡无用,』反来倒赖,世
间岂有此理?分明你是想起了六百两鬼尾注!」

  厂主说:「莫道是六百两,就是六千两,尚未能偿我鸡性命!」激得公子越
加火起,说道:「莫不是你倚着土霸压外客么?快快将六百两银子交出便罢,如
若不然,好把狗名报上来,等我摆布吓你,你始知利害!」厂主说:「你还不识,
老爷姓夏名光,系名流捐纳昭勇将军甘遮。」贵同在旁笑道:「如此职衔,岂能
唬中极殿大学士唐尚杰之子武解元耶?我家七公子唐云卿是也!」那夏光周身如
水淋一般。众中走出一人,器宇虽庸,衣冠却甚楚。

  即走出到公子身边,深深一礼,随说道:「久仰大名,今得相遇,三生有幸!」
公子忙忙回礼:「请问驾下果系何人?何时得闻贱名?至蒙错爱如此!」

  其人对说:「某系厂主义兄,姓刁名纲,字南楼,援例武略骑尉。先君曾为
顺天府尹,因挂误犯罪,被张德龙部议发遣。蒙令尊大人保奏,得奉旨回家,闭
门思过。未几忿疾,临属纩时,嘱咐我等,尚书公之恩,凡我子孙,不可忘却云
云。是以晚生常欲到盛省拜访,又恐足下托足云霄,难以见面。今在此得晤芝颜,
实为天赐其便!」公子说:「足见厚情,但小生转难当任过爱之极!」

  厂主竦立在旁,如闻雷震耳,待楼说罢,急向公子施礼,说道:「公子勿怪!
晚生实有眼不识泰山,前言唐突。幸看义兄之面,命盛仆收此六百两银子为是。」
公子道:「既系刁兄义弟,这银子小生决不龋但自后不论什么人等,不可恃势凌
烁,起人尾注。」南楼亦从旁劝公子笑纳,公子那里肯受?推让数次,众人只得
又浼公子取回三百。

  公子见说得有理,遂命贵同收回了三百两而罢。

  南楼又向公子说:「此处离舍不远,幸祈移玉,少慰渴怀。」公子感其诚意,
即便允诺。随命贵同「随往认识门口,先带回此鸡并银下船,慢慢回来接我。」贵
同应命。南楼与公子携手,你言我答,不一时行到南门内石柱街。果见画栋飞甍,
门额大书「将军府」三个字。正是:春云有日终能会,人生何处不相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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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回刘素娥多情被恼唐云卿两姓联盟

  诗曰:

  最难测者是人心,况复相龉别正淫。

  多少痴迷从误处,无情反认有情深!

  却说南楼既恳公子回家,探坐分宾主,茶礼奉上。随命家庖办酒款待,不在
话下。动问公子,到敝处何干。公子将奉命上京的原由说了。顷刻,盛馔摆开,
相请入席,你酬我酰公子说不尽的班荆恨晚,南楼说不尽月落相思。到兴闹时,
两情如漆,酒亦觉少子锺。

  南楼有意结交公子,说道:「弟有衷情上诉,未知纳否?」公子说:「大丈
夫知音既遇,有话何妨共白?况两世相好,吾二人何不可说之有?」南楼说:
「愚意实欲上扳公子,结为骨肉,未知弟属铜臭,有辱缙绅否?」公子说:「朋
友贵以义合,岂论势位的么?」南楼说:「既蒙公子不弃,请问贵庚多少?」公
子道:「弟已二十有六,足下何如?」

  南楼说:「不佞已而立矣。」公子道:「吾兄既长弟四岁,拜足下为兄便是。」

  南楼说:「不佞原不敢当,但系既为兄弟,就此禀告天地,歃血为盟,方遂
鄙意。」

  公子说:「这个使得。」南楼又吩咐办三牲五礼,焚羔灌爵。跪下合禀道:
「某,某处人氏。某某与某某,愿学汉时的刘关张一般,且要效桃园禀告天地的
话。皇天在上,是纠是鉴。」歃血毕,二人起来,分兄弟而立,各拜了八拜。自
后不复用客套即以兄弟相呼,更加亲热十分。重复入席,移时杯盘狼藉。

  南楼入内,命家奴出见。看官勿道此是南楼疑戏,既属相好,便是通家。妻
奴相见,原系古人盛德。谁知南楼一妻一妾,正妻刘氏,顺天府尹刘俊的女儿,
南楼父亲为京官时许定的。但性极淫毒,并有西施之美,真个加一分则太长,减
一分则太短,施朱则太赤,施粉则太白,羞花闭月。小名儿不愧叫做素娥,有好
事者有一古诗,以慕颜色。其词曰:

  美女妖且闲,皓腕约金环。

  头上金爵钗,腰佩翠琅玕.

  明珠交玉体,珊瑚间木难。

  罗衣何飘飘?轻裾随风还。

  顾盼遗光彩,长啸气若兰。

  行徒用息驾,休者以忘餐。

  借问女安居,乃在城南端。

  青楼临大路,高门结重关。

  容华耀朝日,谁不希令颜。

  但性骄奢,好藏头露面,一见少年,便尔淫心立起。平日行为,南楼亦堪不
满意。但伊时时倚着外家的势,南楼倒也无可奈何。且幸其不任生产,南楼有所
借口,遂立一妾。姓王,名月娟,生一子始数岁。为人端庄静一,守小星礼,莫
敢专房,所以素娥亦莫由摆布他。当时一齐出堂,与叔叔见礼一揖。

  月娟等还即入内,独有素娥似饥虎见嫩羊一般,恨不得一吞到口。但丈夫在
旁,且属生客,不可造次,只得从众入内。意中又想:「既有如此少年潘安,与
丈夫结为兄弟,自是天长地久的来往,何忧不能勾引到手?第恐他一时便去,各
别西东,无订可施耳。」正是:

  爱学朝云行楚巫,安排香饵钓金鳎。

  原来这七公子既属与南楼结交,伊眷属出来相见,本属通家大礼,安有别意?

  自然不晓得此淫妇心肠。南楼亦素性阔略,厘不察到这个。两人重吐肺腑。
贵同亦随到,俟公子回船,且禀上舵工说趁风开帆之意。公子闻说,即离座告别。
南楼即搂住公子,说道:「天涯知己,幸合萍踪,断无有乍会忽离之理。在寒舍
多屈数天,解缆未迟。传说补他船费,多多在愚兄身上。」

  公子说:「弟非为此,因省亲念切,是以多一日,便似三秋。」南楼斯时斯
际,那肯放手?公子被留,过意不去,只得先打发贵同回船,嘱说传语船家多等
几天,自然公子补回费用便是。贵同领命回船。

  亡何上烛,两人谈心,夜以继日,剌剌不休。

  素娥从里边饱看,竟夜不厌,且见公子眉目不凡,身材奇伟,吐经茹史。转
顾丈夫,还是左思相对如潘安一般,心中又忿又恨。转想起来嫁时,母亲闻刁家
失势,南楼又复貌丑不扬,且不能读父书。每欲离婚,奈父亲执拗。

  倘若斯时严君从了,在同僚中择得这个公子,配奴终身,岂不快乐!今日保
必从旁叹恨?想到这里,不觉两泪交流,转属无趣,倒不如时去罢。人家的物,
是敢不得的,只得潜去睡了。南楼亦恐公子过损精神,即请公子安睡。随后归寝
无话。

  隔日早膳后,南楼引公子遍游家圃。到一静室,书画满壁,满台汉铜秦鼎,
一炉好篆,中列瑶琴。公子道:「吾兄亦居士中之靖节耶!」南楼道:「内人所
精。」公子闻南楼说出「所精」二字,他在路途,指生荆棘,正引起技痒,徐说:
「尊嫂既精,求吾兄命他在帷内一弹,弟自知指法高低了。」南楼正欲演内人的
能干,入内说知。

  那素娥正欲亲近公子,一口从命。旋于帘内焚起香,弹一套《伯牙访友》。
谱毕,公子说道:「我与尊夫兄弟初逢,本不应弹此,但与嫂嫂无与,似亦无妨。
至于指法,真可谓潜鱼出听,六马仰鸣,女中师旷。我兄有妇如此,不特画中受
宠,抑且韵里高朋!」南楼说:「吾弟善善从长,内人转恐受不起。」语罢,两
人大笑一回。

  帘内闻到那个话,意中谓公子十分受用自家,莫非是有情的人?公子又请再
弄个好意的听听,素娥假作推辞,且转求公子亦赐教。公子说:「岂不闻孔圣云
『必使反之,然后和之』。尊嫂再弹,愚叔然后献丑便是。」

  素娥见他如此有意于己,何不凑此机会,学一学王孙,试看座客果系相如否?
主意已定,说:「公子既不嫌渎听,奴献丑了。」遂再整丝弦,重伸玉指,一弹
再弄。

  公子听是《凤求凰》,公子心内想道:「叔嫂初逢,岂宜效是王孙旧调?」
又转念:「或女人家所晓无多,技止于此,不由不尽献以塞责,亦未可知。」待
他奏毕,遂在外恭身说道:「嫂嫂岂无别调么?」

  素娥答道:「奴生平最好的就是这个调,故常常弄的都系这个调,除外别无
精的。」公子心正人,那晓得他这个鬼话?答道:「难怪。」即这侠豪的刁老亦
道是内人再弹的指法,不合公子故弹。他那晓他是凤求凰?但公子终嫌他带淫的
腔调,意中倒有不合。

  语罢,即欲外出,又在帘外朦胧看见素娥微微含笑,眼界流情,且请公子赐
教。公子终恐惹他的淫荡,越加推辞。适老仆到,请出堂用饭膳,南楼亦不敢强
他,兄弟移玉出堂。正是:

  盈盈一水间,默默不得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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