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潇湘夜夕雨 [樓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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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章 窄门
  清孝在漫天晚霞中回到家里,打开了门,便听到羽惊喜交加的呼声:“清孝!”接着便是乒乒乓乓一连串人摔倒物件落地的声音。清孝暗叹一口气,不必抬头也可想象那人一面忙不迭地收拾东西,一面小心翼翼窥视自己脸色的样子。
  他实在不忍心看那张曾经神采飞扬的脸上只剩下讨好瑟缩的神情,低着头闷声不吭地进了自己的房间,把门带上。
  光线骤然黯淡了下来,一室的寂静让他有略微的失神。头脑浑浑噩噩的,肉体极度倦怠疲惫,如同经过了长途跋涉。
  他需要静一静,好好想清楚一些问题,这些问题很重要……
  他突然好想抽烟,神经质地在身上东摸西摸,却总是摸不到,好半天才想起为了羽他已经戒烟了。
  戒了烟,戒了酒,他必须活得足够清醒,才能够不伤到那个已经极度脆弱的人。
  但总是做得不够。
  不得不承认了,他并不是一个细心的人,不太能察觉到人心的细微变化。以前对西蒙是这样,现在对羽也是一样。
  西蒙……
  他忍不住从心底里发出了一声呻吟。曾几何时,他的生命里曾经烙满了这个人的印记,只要一提到这个名字,记忆就会争先恐后地涌出来,他根本无法遏止。
  那男孩与他接吻时的感觉,少年情动时第一次的结合,拥抱,喘息,青涩的身体,情潮后无可排遣的感伤……
  他拼命地寻找,在很多男人和女人的肉体中流连,追逐或逃避,但总是避不开那些记忆。
  不管身边有多人陪伴,他笑得有多大声,西蒙似乎仍漂浮在空中,幽蓝的眼睛怔怔地盯着他:“清孝,你不快乐呢。”
  “不要为我伤心,你知道死对我来说是一种解脱。我在这里很好呢。”男孩向他张开双臂,稚气的脸上带着微笑,一如初见时的纯净无邪。
  “所以你也要赶快开心起来啊。”在寂静无人的深夜,在空旷清冷的实验室里,男孩这样告诉他。
  他知道男孩说得没错,他知道对于吸毒的人来说死亡才是最好的结局,但这依然不能止住他的伤悲。他有时会浪漫地认为那男孩仍然以某种方式和他共同生活,有时会理智地告诉自己纪念那男孩的最佳方式就是好好地做出一番事业,但无论怎样开解自己,也无法从悲哀中挣脱出来。
  但现在,他已经不太记得起那男孩的样子了。是的他记得那男孩有一双大眼睛,脸上有淡淡的雀斑,有时他和某个人接吻的瞬间,会突然想起那男孩柔软而偏薄的嘴唇,有时看见羽低头的侧影和倔强的眼神,他会觉得:“啊,这真象西蒙!” 但不知为何,西蒙的整体形象却已变得模糊,他已经不能收集齐那男孩外貌的每一处细节了。
  他一直以为自己是记得很清楚的,可是当他头一回认真地试图从头脑中拼凑出西蒙的完整模样时,他发现自己竟然已经做不到了。
  他心烦意乱,浑身冷汗,用颤抖的手指打开皮夹,他记得里面有一张西蒙的照片,但没有。是啊,有关西蒙的一切,都已经被他毁掉了。在他认为西蒙背叛自己、自甘堕落去吸毒的时候,愤怒让他毁掉了西蒙送他的所有东西。而在西蒙去世后,伤心让他烧掉了皮夹里西蒙的唯一一张照片。
  于是就这样吗?让西蒙逐渐从自己的脑海中褪色,让那男孩的容貌分解在一个个相像的面孔中,最后完全失去踪影?
  他忍不住一阵颤栗,下意识地靠紧了窗子。有光线透过紧闭的百叶窗的缝隙投射进来,照在他惨白的面孔上。
  这时,吱呀一声,门开了。这意外而突兀的声响让他浑身一震,霍地转身,哑声道:“谁?”
  门外一跳一跳地晃进来一个白色的怪物,光线太暗,他一时竟没看清。
  “是……我。”那怯生生带着几分惊疑的声音是那么熟悉,他这才看清那是羽。只上身穿了件宽大的白衬衫,下面没穿长裤,光裸的腿用胶带紧紧束着膝盖,怪不得走路姿势怪怪的。
  清孝只觉一气打不上来,怒道:“上帝!你究竟要我花多少心血才能有点长进!总是这么进一步退两步的,你就那么喜欢脱裤子么!不勾引人你会死啊!”
  他不及多想,随手拿起个镇纸就朝那人劈头扔去:“让我静一下,滚!”
  那镇纸从那人的头顶上飞过,并没有击中,清孝本来也只是吓唬一下。那人果然立刻白了脸,身体一栽就倒下去,他不敢停留,来不及起身便手脚并用地爬出门外,因为双腿被缚,姿态极是可笑,像只突然被扔到油锅里的龙虾,速度倒很是不慢,顷刻间便消失在门外,顺便还把门带上了。
  清孝舒了口气,颓然坐倒在床边,呆了呆,索性往床上一躺,用枕头捂住脸。他是那么累,只想休息。
  他不知躺了多久,屋子里静得象坟墓一样。从窗户缝隙里照进来的光束越来越暗淡,暮色终于侵占了整个房间。他盯着那束光慢慢隐没,从前,他总喜欢把这想象成无形无质的灵体,或是西蒙,或是羽,越过时空,越过可以腐烂可以变质的肉体,伴着他走过那些血与火的青春岁月。
  但现在,他已经完全感觉不到他们的存在了。那根连系着他和他们的细线,不知何时断裂了。他感觉自己象站在危楼的顶端,看不到前景,也找不到来时的路。
  但不管怎么样,路还是要走下去。清孝无精打采地起身,慢慢走出房间想去厨房去找些吃的。那人没有开灯,四周出奇的阴冷。清孝走过客厅,冷不防见着那人蜷缩在转角处悉悉索索地不知在搞什么,白衬衫在暗处颇为打眼,乍一看像一个幽灵。
  清孝悄悄地走到他身后,却见他正埋头扯腿上的胶带。那胶带缠得极为牢固,一撕便连身体上的毛发也揭了起来,他咬牙忍住,眉宇间那神情说不出是痛苦还是悲伤。他撕扯了一阵,又停手,呆呆地看着腿上的胶带。
  清孝还以为他是累了,一时还有些怜惜,哪知他出了一会儿神,居然又把胶带一圈一圈地贴了回去,反倒缠得更紧。他自己显然也很不舒服,虽然竭力强忍,还是忍不住逸出了一声低微的呻吟,听到清孝的耳中,倒像是发情的模样。
  清孝强压住自己的心火,冷冷地道:“你在做什么?”
  那人吓了一跳,霍地回转头来,眼睛直愣愣地盯着清孝,却象是根本没有看他。
  清孝心头更怒,压低了声音道:“我问你在做什么?我离开的时间长一点,你就开始玩自缚,那些东西就那么让你沉迷?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那人的面孔在暮色中更加苍白,他沉默地看着清孝,紧抿住嘴唇,那神态看上去竟有几分西蒙的模样。
  清孝只觉一阵晕眩,天!自己在想些什么?这人当然不是西蒙,甚至不是羽。
  他定了定神,幻觉消失了。那人仍怔怔地盯着他,一双眼睛黑白分明,有种坚定的意味,看不出是聪明还是痴傻。
  他心头火起,怒喝道:“我在问你话呢!”
  那人被他一催,嘴唇颤抖了一下,小声道:“我知道我在干什么。”
  清孝绝料不到会听到这样的回答,气急反笑道:“你竟然到现在没有一点点反省?我稍微离开久一点,你就又脱裤子又玩自缚,你还说你没错?”
  那人沉默着,突然道:“那你为什么要离开我那么久?你答应陪我的。”
  清孝只觉被人打了一耳光,脸上热辣辣的再也挂不住,一把揪住那人的衣领提了起来,喝道:“这么说你是故意的了?是不是毛病又犯了,又想故意犯错让我抽你打你,这样才能满足你?”
  那人被他提得双足离地,陡然哭出了声,冰做的面具裂开了,那人哭喊着道:“没有没有,我以为你会喜欢,我只是想让你高兴……你不要生气,我不敢了,下次我再也不敢了!”
  清孝给他说得又羞又恼,内疚于自己的不检点,却又气他的不自爱,用力将他往地上一掼,冷然道:“你好好反省一下,再这样下去,真是没有人能够忍耐你!”
  那人扑倒在地上,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脸色象纸一样的白。清孝不以为意,径直去扯他的胶带,道:“忍住点。一下子就好了。”
  那人点点头,随即咬住了牙关。
  清孝用力一扯,“嗤”的一声,顿时将胶带揭起。那人身体剧烈地颤动了一下,眉心打着结,是勉强隐忍的姿态。
  清孝手下不停,将胶带完全扯掉,揉成一团,一面念叨:“你看看,何苦来呢?以后不要干这种蠢事了。我就不明白,把自己弄得那么疼有什么好?真是……”
  那人虚弱地应了一声,大滴大滴的冷汗从前额上冒出来。清孝皱眉道:“好了,起来吧。这次就算了,下次再这样……”
  他陡然止住了话音,发觉对方的情况似乎有些不对,俯身下去道:“喂,你怎么了?有什么地方不舒服么?”
  那人失神地看着他,艰涩地道:“清孝,我……好疼……”
  清孝没好气地道:“忍一忍吧。原来你也知道疼,那么……”
  话音戛然而止,只见那人嘴唇翕动,似乎还想说什么,但一张口,鲜血便不住地往外涌,沿着唇角流下来。
  清孝大骇,一把将他抱起来,道:“小羽,别吓我!出了什么事你跟我说呀?”
  那人脸色惨白,不住哆嗦,仍勉力扯出一丝微笑,道:“没什么的,我大概咬伤舌头了,因为好疼,就是疼……”
  他说话有些含糊,当清孝碰触到他软垂的左手时,他“啊”的发出了一声压抑不住的惊呼,整张脸因极度的痛苦而扭曲。
  清孝就算再迟钝,此刻也发觉出事了,当下不再迟疑,沉声道:“你忍一忍,我送你去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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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左腕舟状骨骨折。这只手以前就受过伤,本来就该注意,就算是为了活动和练习,也不应该用力过猛,何况是间接暴力以致跌伤。”说话的是个相貌清秀的年轻医师,羽脖子上的烫伤和其它一些旧创显然引起了他的怀疑,对清孝颇为冷淡。
  清孝一怔,本能地申辩:“不是我,那些旧伤不是我造成的。”
  医师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遍,冷漠地道:“我对你的私事不感兴趣,但我要对我的病人负责。你想让他并拢双腿,也不需要用这么野蛮的方式。这样捆住他,他很容易摔跤,他用手撑地就很容易出事。”
  说到这里,医师顿了一下,语气里有种难以察觉的厌恶:“何况最后是你推他的。”
  清孝呆住,道:“他是这么跟你说的?他缠胶带只是为了并拢双腿?”
  “那不是你的要求么?他当然要努力达到了。”医师摇摇头,说不出是轻视还是无奈,“好吧,我承认你们那个世界我搞不懂,但搞成这样也太过分了。”
  清孝听他越说越不对劲,着急地道:“你弄错了。听我说,我不是你想象中的那种人……”
  但那医师一副不欲多谈的样子,淡淡地道:“我说了,我对你的私事不感兴趣,只是希望你能配合我们的治疗,不要没出院几天,又把人浑身是伤的送回来。他的档案和X光片在这里,你自己慢慢看。看完了交给护士。”说完转身便走。
  房间里还有两个护士,互相对望一眼,心有默契地退到门外,远远地盯着清孝,眼神惊疑不定,时不时地悄声耳语。清孝只觉喉咙一阵堵,喘不过气来,他猜那医师和护士是把自己当成虐待狂了。他们看自己的眼神,分明就是把自己当作了异类,他们在窃窃私语自己是多么衣冠禽兽吧。
  他有一个冲动,想走到她们面前去声明自己的清白,却被什么东西所阻止,吐不出一个字。他回过头来,屏幕上的X光片清楚地映照出断裂的骨骼,那正是自己造成的后果,他难以置信却不得不信的事实。
  “我不是虐待狂,我是正常人!你们想错了!”这是他想说的话。可是,现在他真的说得出口么?
  “虽然男人分开腿坐也没什么,但这是那个人给你留下的习惯,我不想你以后还留着这屈辱的痕迹。所以,我希望你改掉它。”
  他还记得那人当时惨淡的神情和默默点头的样子,忽觉心头一阵激痛,情不自禁地倒退了一步,用手挡住脸,不敢再看那些X光片。
  “我自然不可能对□有好感。可是你一直不肯走过来,那么只好我走过去牵你过来了。”
  这是他说过的话。现在他知道,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好S的。他总会不自觉地越界,因为对方的毫无防备,因为对方的完全接受,他察觉不出自己的言语会有多伤人,行为会有多暴力。
  不会有反抗,不会突然叫停,他便自顾自地继续进行下去,意识不到底线,即使听到对方痛苦的呻吟,仍然会想:“唔,他就是喜欢痛苦和羞辱的,不这样不行。”
  “我不是虐待狂,我是正常人!你们想错了!”这是他想说但说不出口的话,因为他给予的并不是羽想要的,所以那些人并没有想错。
  ——错的是他。
  那条危险的道路,他走过去了,现在回不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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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默默地对着那些X光片发呆,直到护士把它们收走才如梦初醒,去病房探望羽。门是虚掩的,他走到门口,便听见刚才那位年轻医师在对羽说话:“你不用害怕,美国是一个法治社会。如果你愿意,可以向法院申请禁制令,禁止他距离你身体五米以内。我可以为你作证。”
  清孝哭笑不得,干咳了一声,羽胆怯地看了他一眼,埋下头去。医师有些失望,并不放弃劝说:“你好好考虑,勇敢一点,没什么好怕的。”说完恶狠狠地盯了清孝一眼,转身离去。
  清孝苦笑一声,在羽的床边坐下。只见对方手上打着厚厚的石膏,脸色却比石膏还要苍白。眼圈发黑,便显得眼睛出乎意料的大,乍一看像两个巨大的撕裂的伤口,直愣愣地盯着自己。那伤口里没有血,当然更没有泪,就是那么空空洞洞的,透着一股子死意。
  在那双眼睛的注视下,清孝没来由地觉得背脊发凉,眼前的青年,就像是阴暗潮湿处生长的野菌,和记忆中那张神采飞扬闪烁着阳光碎片的面孔真是相差太多了。
  但改变的又岂止是羽?他仍不能从看到X光片时的震惊中回过神来,揽镜自照,镜中的那个人怕也是扭曲的吧。
  他和他,生活在被社会遗弃的角落里,慢慢地编织着温情脉脉的蛛网,网住自己,也网住对方。蛛丝密密缠绕,一点一点地蚀骨蚀心,而他们心甘情愿地沦陷,以自己的血肉和灵魂为代价,换取那么一点点爱与温存。
  一思至此,心中百味杂陈,清孝茫然地伸出手,抚摸着对方的肩头。羽剧烈地颤抖了一下,那一轻微的碰触,却让他整个人都活过来似的,空洞的眼神霎时间有了神采。他反手握住清孝的手,嘴唇哆嗦了一下,道:“对不起……”
  他的舌头被自己咬伤,所以听起来有些模糊,清孝一时竟没反应过来,道:“你说什么?”
  羽急切地道:“对不起,清孝,我知道是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敢了,你原谅我……”
  他一定是听错了,清孝下意识地退缩了一下,这立刻引起对方的强烈反应,身体竭力挪动过来想要留住清孝,如果不是左手被固定,只怕就要下床跪到清孝的脚边:“对不起对不起,我以后会好好表现的,你不会离开我的吧?清孝,你会原谅我的吧?”
  一定有谁疯了,或者是对方,或者是自己,或者他们两人都疯了。清孝霍地站起身来,瞪着羽,喉咙里格格乱响,终究什么话也说不出口,掉头就往门外跑。他听到身后传来羽的惊呼,感受到来往医生护士惊讶的注视,越发加快了脚步。他从羽畏怯的眼神中看到了自己,一个粗暴专断的暴君。他从外人鄙夷的目光中看到了自己,一个为世不容的异类。
  “你变了很多,以前你不是这样的。”艾森伯格教授的话语在他耳畔回响,“清孝,现在的你和三年前简直是两个人。”
  是的,他变了。怎么可能不变?
  他学会了见死不救,因为他必须留着这条命才能救出爱人。
  他学会了崇尚暴力,真心实意地认为“正义永远站在强权的一方”。
  他学会了用毒品去控制他人,换取自己想要的情报。
  他学会了面不改色地撒谎,因为他需要骗忍在转让书上签字……
  三年,他走过了一条与旁人完全不同的路。因为需要战胜恶魔,他就必须比恶魔更狠更毒。然而做得多了便成了习惯,他在染缸里浸得太久,黑暗已经深深地渗透进他的皮肉之中,伪装竟也成为了真实。
  “清孝,你现在真的变了很多,对外界充满敌意和怀疑。而且,我认为你对浅见羽的保护,已经到了很极端的地步,似乎认为除了你,别人都会伤害到他。这样下去,你的生活圈子会只剩下你和他,这对你们两人来说都绝不是好事。”
  他怎么可能不怀疑?当目睹羽被亲哥哥迫害成性奴,当自己被伯父算计差点丢失性命,当亲身经历过那么多背叛与杀戮,怎么可能还是三年前那个正直单纯的青年?
  “小羽,你要相信,这世界上没有谁比我更爱你……”他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爱的誓言,近乎强迫地要求对方尽快跟上自己的脚步,只因为,那已是他人生的全部意义。
  但现在,他发觉自己就连这一点也做不到。一个内心被黑暗笼罩的人,又怎么带给别人以光明?
  “我认为你对浅见羽的保护,已经到了很极端的地步,似乎认为除了你,别人都会伤害到他。”
  他忍不住咧了咧嘴,想笑又想哭。这也许是他的真实想法,但可悲的是,真正伤到羽的,正是自认为最爱羽的他。
  他听到了羽的呼声,对方正在向他求助,但他不能停留,因为他不知道自己还会做出什么来。有生之年从未这么害怕一个人,这个人就是他自己。
  清孝一口气跑出医院,感觉双腿发软,整个人都在不受控制地颤抖。羽还在等他,但他已自顾不暇。
  “因为能力不够而做不到并不是耻辱。不是什么事情,都只要努力就能解决。……清孝,你现在要做的是正视自己的能力和局限,配合医生的治疗,而不是勉强自己去做救世主。否则别说救不了他,只怕你自己都会陷进去。”
  清孝重重地喘了口气,一切还不晚,他还有人可以求助。老师,慈祥睿智、视他如子的老师,会帮助他、指导他的。于是所有的错误都可以纠正,只要他能正视自己的错误,从头开始。
  他连做了几个深呼吸,慢慢平静下来。虽然牙齿还在格格打颤,内心已经找到了依靠。他掏出手机,拨响了号码:“教授,你好。我是真田清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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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十分钟后,艾森伯格教授赶到了清孝的居所。才跨进大门的一刻,清孝便迎上去,双膝跪倒,眼眶微红,道:“教授,求求你,一定要帮帮我,救救他!”
  虽然知道事态严重,这一突如其来的举动还是让艾森伯格吓了一跳,叫道:“孩子,你怎么了?快起来!我总是会帮你的。你说的他,是指浅见羽吗?”
  清孝心下稍安,点了点头,将教授带到客厅里。望着对方关切的眼神,他几乎又想动摇,但这次不行,他不能再给自己反复的机会。深吸一口气,他努力聚集起勇气,直视着对方的眼睛,慢慢地道:“教授,我有一些事情并没有告诉你。我做错过很多事,包括制毒……”
  艾森伯格的表情骤然冻结,嘴巴可笑地张着,活象一个木偶。屋里一片寂静,寂静得死气沉沉。过了一会儿,艾森伯格恢复了神智,轻轻敲了敲桌子,淡漠地道:“说下去。”
  他面上没有任何表情,清孝无从得知他的心绪,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说下去,包括他的迷惘和困惑,以及所面临的绝境。从现在起,他不想再象以前那样靠欺骗哄瞒过日子,正视自己的弱点,承认自己的过错,努力清洗身上的黑色印记。所有他做过的事情,无论是好是坏,他必须承受那后果。但羽是无辜的,就算他有什么报应,羽也应该有个值得托付的人。
  他讲了很久,最后停下来,无助地看着教授。艾森伯格沉默不语,紧盯着茶几。清孝递给他一杯水,被他冷漠地拒绝。
  “好了,我想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实际上,来之前我已经想到了你找我的目的。不过我倒是没想到,我会为一个虐待狂服务。”
  他厌烦地阻止了清孝的解释,淡淡地道:“你的担心是对的,不要高估自己的自控力。这种情况继续下去的话,局面可能更糟。”
  他吁了一口气,拿出一张便签:“这是我熟悉的几个心理医生的电话,他们的专长和习惯我都有写上,你可以跟他们联系。既然浅见羽这几天骨折住院,正好可以随便检查一下,听听他们的建议。到时候是住院治疗,还是定期去看医生,就看他适应的情况。记住,不要太逞强,也不要太心急,这对恢复不利。”
  清孝心里不由得一阵温暖,对方终究还是原谅了他。他感激地接过便签,微笑着道:“谢谢老师。”
  艾森伯格冷冷地道:“不必,这是我最后为你做的事情了。从今以后,请不要再叫我老师。”
  说到这里,他霍然起身,走到清孝面前,结结实实地给了他一耳光。
  “啪”的一声,清脆响亮,清孝捂住脸,震惊地看着一向温和儒雅的老师。艾森伯格脸色铁青,明显强抑着怒气,冷哼一声,道:“每个人都是有底线的。清孝,你的所作所为已经远远超出了我的底线。我可以接受你为了拯救爱人加入黑道,毕竟你本来就有黑道背景,求助于你的家族也是意料中事。可是,我绝不能容忍你用我教给你的知识去制造毒品,你本来比谁都清楚毒品的危害!”
  清孝倒退一步,惊惶地道:“教授,你听我说……”
  艾森伯格抬手阻止,厌恶地道:“你已经说得够多的了。为什么你会认为我的耐心和容忍度是无限的?加入黑道,制造毒品,现在还凌虐你所谓的爱人。清孝,我后悔认识你,后悔我竟不能尽一个公民应有的义务去举报你。现在我一分钟都不想在这里多呆,请让开。”
  他们的目光在空中相遇,这种静默的注视让清孝眼睛刺痛,他低下头,默默地让开了道。他听到来自身后的沉重的关门声,手指一阵痉挛,神经质地握紧了手中的便签。那是他唯一留存的所有。
  他呆立在当地,好长一段时间头脑一片空白。茶几上放着他给教授倒的那杯水,对方碰也没有碰过。他想了想,拿起来一口气喝干,不打算浪费。
  手中的纸片被他捏得有些卷曲,他小心翼翼地抹平,盘膝坐下,誊抄在随身带的笔记本上。
  他抄写得那么认真,那么工整,宛如虔诚的信徒在抄写经文。
  很小很小的时候,他的母亲就是这样带着他在夏日的午后抄写圣经。
  那个善良软弱的妇人,无力劝阻丈夫脱离黑道,又不能摆脱情爱的束缚,便用这样的方式排遣内心的苦闷与忧伤。
  她有时还会一遍又一遍地大声诵读经文,仿佛这样就能找到某种支持她的力量。
  “我见日光之下所作的一切事,都是虚空、都是捕风。”
  不知为何,幼时抄写的那句经文突然象电流般的传过他的心里,他几乎惊跳起来,四下望望,才意识到不过是幻觉。
  他怔了怔,呼出一口气,继续誊抄。事过境迁,他已经认识到母亲那么做不过是自我安慰,那些经文不仅救不了父亲,就连母亲自己也死于江湖仇杀。不过他抄写的这些可不一样,他可以根据这些资料找到最合适的心理医生,治疗好小羽,他们会肩并肩走在阳光下,只要他继续努力,永不放弃。
  他这样想着,竭力收敛心神,每一个字母都写得一丝不苟。
  “我又专心察明智慧、狂妄、和愚昧.乃知这也是捕风。
  因为多有智慧、就多有愁烦;加增知识的、就加增忧伤。”
  他写不下去了,不得不停下来,闭上了眼睛。母亲苍白的面孔,哈佛纪念教堂白色的塔尖,教授慈爱的微笑,西蒙蓝幽幽的眼睛,在他眼前不断晃动。
  隔着尘封的记忆他看到年少时的自己,在母亲的陪伴下抄写经文,在教堂里虔诚祈祷,坚信神爱世人,坚信光明必然会战胜黑暗,坚信双手可改变未来。
  是从什么时候起,那些曾经坚定不移的信念一点一点地磨灭了呢?
  “……我察看我手所经营的一切事、和我劳碌所成的功.谁知都是虚空、都是捕风、在日光之下毫无益处。”
  “……我所以恨恶生命、因为在日光之下所行的事我都以为烦恼.都是虚空、都是捕风。”
  他的手在发抖,用力握住那张纸片,好像抓住唯一一根救命稻草。
  如今他已经不相信圣经,但他仍然相信医生。如果连医生也不能相信,那他又能相信谁呢?
  一定会有用的吧,他必须有信心。
  一切会好的,他们会有未来的。
  他不知不觉地念出了声,就像母亲抄经抄到心烦时便会大声念出来一样。
  但这并没有让他好过一点。整个人象是刚从麻木的状态中醒来,现在才开始感觉到疼痛。那疼痛从压抑的心底深处涌出来,并不尖锐,却无法停止。他的全部身心都浸泡在这安静而深沉的疼痛之中了。
  他放下了手中的笔,伏倒在茶几上,小声哭了起来。
  四周一片寂静,他爱的人和爱他的人,都不在他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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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查过资料,爱德华先生是这一领域最权威的专家之一了,早就不收病人了,难得他愿意接收你。”清孝一面絮絮叨叨地介绍,一面帮羽收拾东西,假装没有看到羽越来越苍白的面色,“反正你也在住院,不如干脆搬到他那里去,看看能不能适应。有他帮助,我想你会进步得更快。”
  衣角被牵住,他在心底里叹了口气,转过身来,展现出笑容:“怎么?”
  羽眼巴巴地看着他,神情极是可怜:“即使我这样求你,你还是要扔下我吗?”
  他心头一颤,苦涩地笑笑:“小羽,我觉得你还是接受专业治疗比较好。我……我怕我会伤着你。”
  他顿了顿,叹息道:“这次的事,我实在不想再发生第二次。还有……对不起。”
  但羽仍不松手,眼里有着他前所未见的固执:“我不想听你说对不起,我只想和你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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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查过资料,爱德华先生是这一领域最权威的专家之一了,早就不收病人了,难得他愿意接收你。”清孝一面絮絮叨叨地介绍,一面帮羽收拾东西,假装没有看到羽越来越苍白的面色,“反正你也在住院,不如干脆搬到他那里去,看看能不能适应。有他帮助,我想你会进步得更快。”
  衣角被牵住,他在心底里叹了口气,转过身来,展现出笑容:“怎么?”
  羽眼巴巴地看着他,神情极是可怜:“即使我这样求你,你还是要扔下我吗?”
  他心头一颤,苦涩地笑笑:“小羽,我觉得你还是接受专业治疗比较好。我……我怕我会伤着你。”
  他顿了顿,叹息道:“这次的事,我实在不想再发生第二次。还有……对不起。”
  但羽仍不松手,眼里有着他前所未见的固执:“我不想听你说对不起,我只想和你在一起。”
  清孝呆立半晌,终究还是摇摇头,一根一根地掰开他的手指,低声道:“小羽,你要听话。我这么做真的是为你好,你要相信我。我并不是要离开你,只是希望你能得到更好的照顾。都说他是最好的心理医生,一定可以帮到你的。我依然会经常来看你的。如果你真的不喜欢,我会接你回去,说到做到。”
  羽怔怔地看着他,眼神慢慢地冷了下去,忽然笑了一下,道:“最好的心理医生?你觉得我是一个精神病人吗?”
  清孝一呆,这么简单的问句,他竟不知该如何回答。
  羽凝视着沉默不语的清孝,眼里渐渐泛起泪光,低声道:“我知道,你和我生活在一起很累……如果你真的不想要我,当初又何必一定要我醒过来呢?这样……这样我很难受。”
  他的声音听来并不激愤,甚至连抱怨都没有,只是平平静静地叙述一件事实而已,却让清孝的身躯不自禁地摇晃了一下,仿佛有些不堪承受似的。
  于是他立即收口,带着一丝疲倦的微笑,道:“但我总是依你,一直依你,我知道你是为我好……除了你,我本来也没有什么别的人可以相信。那么,你要记着来看我,否则,否则……”
  说到这里,他哆嗦了一下,好像被什么噎住了,半天没有说出来。
  清孝紧张地上前一步,握住他的手,道:“你怎么了,小羽?”
  羽直瞪瞪地看着他,目光却似越过了他而看着前面不知名的某个地方,神情恍惚地道:“你要记着来看我,你不能不管我,否则……否则我不知道我会不会恨你……”
  那神情象在梦游,说出的话也充满了怀疑和不确定,那人茫然地盯着前方,似乎只是在自言自语。他对着虚空温和地抱怨,清孝心头一震,迷迷糊糊间似乎有什么念头闪过,但转瞬即逝,来不及捕捉。
  就在这一怔神的时间里,有护士进来将活动病床上的羽推走。两人紧握的手松开了,羽没有紧攥不放,清孝也忘了应该用力握住传递过去一份力量。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面前的人已经不见了,房间空空荡荡的,漾着一股死气。
  他愣了两秒钟,快步追了出去。他走得那么急,仿佛在追赶天边的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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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外面非常明亮,虽然是白天,每一条走廊仍都开着灯。空气漂浮着淡淡的消毒水味道。人们来来去去,表情或木然,或痛苦,或烦乱,亦有耐心微笑的白衣天使,但没有一张面孔,属于他爱着的那个人。
  只这么一刻工夫,他竟然失去了对方的踪影!
  他忽然感到一阵难以言喻的恐慌,仿佛被全世界的人所遗弃,形单影只,无人理会。
  他开始奔跑,在狭窄的走廊里奔跑,无暇理会人们惊讶的眼光,头脑中只有一个模糊的念头:他必须找到那个人,否则一切都完了。
  他不知道这是从哪里来的怪念头,却无端端地觉得这一定会发生。
  前面的人是他唯一可以抓住的救命浮木,也是他和过去联系的最后一条通道。只有在对着那个人的时候,他才可以微笑着对自己说:啊,原来你的生命并不完全是笑话。
  他慌乱地奔跑,灯光那么亮,他却有盲目的感觉。或者正是因为灯光太亮了,他才会看不清前路。
  周围人影憧憧,他却如此孤单,象从噩梦中醒来的小孩,急切地要找一个依靠。
  不需要多坚强,不需要多牢固,只要在他的身边就好。
  但那人在哪里呢?那个总是温顺地依偎在他身旁、小心翼翼地为他做这做那的人在哪里呢?
  那么多条通道,到底哪一条可以找到那个人?
  他满心烦乱,头晕欲呕,不得不停下来喘息了片刻,忽然失笑,他真是晕了头,羽要去哪里,他怎会不知道?那地方原是他要送羽去的呀。
  果然,才转过两个转角,他便看见那护士推着羽走进电梯,电梯的门正徐徐合上。那人的身影眼看就要消失在冰冷的金属门后。
  清孝心狂跳起来,急得大叫:“不——”
  他飞跑过去,但已经迟了。
  望着那两扇紧闭的门,清孝停下脚步,沮丧到无以复加,模模糊糊地感到那将是一场灾难的开始。
  却在这时,叮咛一声,门开了。只见羽别扭地支着上身,右手使劲地按住电钮,仰面看着他,眼里满是欣喜的笑意。
  看着那张微笑的面容,清孝的心里也顿时明亮起来。他笑着跨进电梯里,道:“你走得好快,我都快赶不及了。”
  他极为自然地扶着羽躺好,扶着活动病床的栏杆,低声道:“我陪你去。”
  羽轻轻地嗯了一声,朝他身边靠过来,本想去握住清孝的手,迟疑了一下,又悄悄地把手缩了回去。
  清孝没有留意到那个小动作,他只是紧握着栏杆,注视着电梯上方不断变化的数字。金属的质感和身边人的存在让他稍微安定了些,但心中仍有那种模糊的危险之感。他不确定危险究竟来自于何方,前路又会通向哪里,他只知道自己仍在一步步前行,而爱人就在身边。
  这想法给了他一点安慰,昏沉沉的头脑也似乎清醒了一些,这时门开了,他推着病床走出电梯,看见羽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面色发白,仿佛有些畏惧外面的天光。
  “小羽?”他低声询问。
  他听到一个安静而简洁的回答:“我很好。”停了停,又道:“当然,有一点点紧张,这是正常的,我可以克服。”
  这回答驱逐了他心底残留的疑虑,他不觉微笑了:“好的,我知道你可以。”他笨拙地伸出手想去拍拍羽的肩表示赞许,不料对方正好坐起身来,那只手便尴尬地停在空中。
  清孝呆了一呆,不确定这是巧合还是对方有意避开,却听羽低声道:“你要上班吧?那就快去吧。见医生而已,我可以应付,你不用这么麻烦了。”
  那脸上的落寞让清孝的心疼了一下。他正想说话,已有人过来,将他们领入心理医生的办公室。
  ********************************
  来之前清孝已经查过有关资料,那医生在业界出名的好口碑,只是学术成就不及阿尔贝,发表的世界级论文少了许多,而理论部分正是清孝不在意的。这次见面爱德华也没有让他失望,白皙斯文,笑容温暖,举止得体。他温和地询问,羽一一作答,说话清晰而有条理,从头到尾都没有看清孝一眼,更没有投来求援的目光。
  清孝在一旁看着,羽表现得这么完美,本该是高兴的,但不知为什么,心里总有隐约的不安。爱德华似乎察觉到了,起身打开了音箱,柔和的乐声随即充溢了整个房间。“你的朋友显然没有任何问题。”爱德华微笑,“你们显然太过紧张了。他只是心情不好,事实上我们都常常心情不好。”
  这句话出口,他看见羽双肩顿时绷直了,两眼紧张地看着爱德华,一副屏息以待的样子。那种不安的感觉又回来了,虽然自己也同样很紧张,但似乎让他担心的并不止是这一点。
  爱德华饶有兴趣地看着他们,眼光来回了几次,忽然笑道:“他当然是个心智健全的正常人,这难道不是显而易见的么?”
  羽长长地舒了口气,冲着清孝微微一笑,进门后他这还是第一次看向清孝,目光竟似有几分骄傲的意思。清孝不觉苦笑,他并没有那么乐观,很多心理医生这么说只是为了宽慰病人,取得他们的信任而已。
  果然,那医生话锋一转,便道:“当然了,有那些经历总是会有影响,长期呆在屋子里也不好,多交些朋友或许是个好主意,你愿意和我聊聊吗?”
  羽怔了怔,嘴唇有些发白,右手握住病床的金属栏杆,没有立即答复。
  爱德华笑得温和:“你经历了那么多,难免有些改变。但你可能夸大了这些后果,你想不想知道,哪些是真的,哪些只是你的臆想呢?或许并不是那么糟糕?”
  他的声音低沉悦耳,伴随着轻柔的音乐,颇有些蛊惑人心。但羽还是紧闭着双唇,一言不发。
  爱德华并没有生气,笑着摇摇头道:“你看你的肩膀绷得太紧了,只要放松下来,就会觉得其实也没有你想象的那么严重。我是不认为你就有精神问题,或者身体被怎么完全改造过了,说实话这种实例我还没有见过呢。人的精神有时候很脆弱,有时候又异常强悍,很多我们以为不可承受的事情,但时间一久就会慢慢淡化……”
  正滔滔不绝地说着,羽忽然道:“我不想知道。”
  他自从进屋一直表现良好,有一句答一句,绝不多口,此时突然有些失礼地打断爱德华的谈话,倒是让爱德华和清孝都小小地吃了一惊。
  “对不起,我不想知道,我的身体究竟被改造到什么地步,脑子是不是有问题。”
  羽直直地看着爱德华,平心静气地又重复了一遍,唇角慢慢浮现出一丝奇怪的笑意,道:“不过如果你们想知道的话,我很愿意配合。”
  爱德华若有所思地盯着他看了几秒钟,再度微笑:“喔,和你谈话真是愉快。那么我们开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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潇湘夜夕雨 [樓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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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孝坐在休息室的长凳上,呆呆得注视着对面墙上的装饰画。他已经这么呆看了快一个小时了,心还是乱得出奇。
  爱德华告诉他把羽留在这里就可以了,但他还是不愿离开,最后对方只好委婉地提醒他要给羽做全身检查,请他回避,于是他便回避到了休息室里。
  他说不出为什么不想走,潜意识里那种不安的感觉一直挥之不去,再三回味着羽回答爱德华时脸上那丝奇怪的笑容,心里恍惚有种预感:——只要明白了那笑容的含义,他便可以知道那不安的源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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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孝坐在休息室的长凳上,呆呆得注视着对面墙上的装饰画。他已经这么呆看了快一个小时了,心还是乱得出奇。
  爱德华告诉他把羽留在这里就可以了,但他还是不愿离开,最后对方只好委婉地提醒他要给羽做全身检查,请他回避,于是他便回避到了休息室里。
  他说不出为什么不想走,潜意识里那种不安的感觉一直挥之不去,再三回味着羽回答爱德华时脸上那丝奇怪的笑容,心里恍惚有种预感:——只要明白了那笑容的含义,他便可以知道那不安的源泉。
  “对不起,我不想知道,我的身体究竟被改造到什么地步,脑子是不是有问题。”那人淡淡一笑:“不过如果你们想知道的话,我很愿意配合。”
  “你觉得我是一个精神病人么?”那人疲倦地笑了笑,眼里一片冷寂,象失去温度的炭,“但我总是依你,一直依你……除了你,我本来也没有什么别的人可以相信。”
  清孝吸了口气,十指插入发间,感到些微刺痛。有病自然该看医生,自己瞎弄只会让事情越来越糟,所以送小羽来的决定应该是没错的吧?他在心里嘀咕。
  他原本是个极为自信的人,但营救羽的事情进行得一直不顺利,找工作处处碰壁,现在连一向疼爱他的导师也离他而去,信心几乎崩溃,自我感觉走入死角,即使接受教授的建议找到专家求助,心中仍然充满疑虑。
  清孝闭上眼睛,脑海中回放着羽回答医生询问时的样子。对方的镇定自若实在令他吃惊,但他记得那张苍白的面容,太阳穴上那根淡蓝色的血管在微微跳动,表明那人的内心并非如他所见的那般平静。
  记忆往前推,那奴隶不安地抚摸着脖颈的项圈,就连睡觉时都有一只手搭在那金属圈上面。他看不过眼:“小羽,做手术去掉那个项圈吧,不让那个混蛋影响你一生!虽然有一点点危险……”
  脖子上的纱布一层层揭开,露出下面的丑恶疤痕,连他都看不下去,羽的神情却很镇定,仿佛那些伤疤不是长在自己身上,却在手术后自己靠近的时候,表现出意料之外的孱弱……
  “即使我这样求你,你还是要扔下我吗?……如果你真的不想要我,当初又何必一定要我醒过来呢?这样……这样我很难受。”那人怔怔凝视着他,眼里渐渐泛起泪光。
  清孝霍地惊跳起来,门依然紧闭着,他不管不顾,劈劈啪啪一阵狠敲。“先生,你不能这样,里面在检查……”女秘书惊慌地劝解。
  “不行,我得带他走。他不喜欢这里,现在我知道了。”他喃喃地道,猛地退回一步,撞开了大门,惊得房间里的人都停下来呆看着他。
  但更为吃惊的是清孝。只见羽四肢被扣在活动病床上,□暴露在外。一侧放在一个古怪的电子仪器,连接出几根导线,一根深入在他的□之中,还有两根扣在他的□上。爱德华的手正放在那电子仪器的开关上。清孝的闯入显然是打断了某项正在进行的实验,在电流的刺激下,羽的□已经昂扬起来,在他人的眼皮底下丢脸地滴出了透明的液体。
  清孝只觉得头脑轰的一下,干涩地道:“你在做什么?”
  爱德华冷静地关掉了电源,道:“如你所见,我在给他做检查。经历了那些事情他可能变成了受虐体质,我要做的是测试一下他是否只能通过□刺激才能□。”
  清孝闭了闭眼,握紧了拳头,道:“谁给你权利做这种实验?你就让他在众目睽睽之下暴露□,用电流来刺激……”
  他说不下去了,明白自己犯了一个大错误。
  爱德华不悦地道:“我提醒你注意你的言辞。这里只有我和我的助手,是你冲进来打断了测验。这是医生在给病人进行正规体检,不使用电流刺激,难道用身体接触?”
  清孝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怒气,叫道:“你这是体检么?根本就是拿他做小白鼠吧,换取你想要的数据吧?是,你需要学术成果,但他是人!”
  爱德华脸上有些挂不住了,冷冷地道:“我想提醒你,我绝对有尊重病人自己的意愿。做这些体检都有病人亲笔签名,事前告知内容,你先看看这些合同……”
  清孝直气得浑身发颤,半天才吐出一句话:“我不需要看……”
  忽听病床上的羽淡淡地道:“是我同意的。爱德华医生给我解释得很详细,我签了名之后,他才给我做的体检。”
  他仰起脸,眼神朦胧,梦呓般地道:“你不是很想知道我变成了什么样的怪物吗?如你所见,科学测试证明了我真的是通过□刺激更容易达到□。”
  他轻轻地笑了起来,笑声中似有说不出的嘲弄之意,却不知道是在笑清孝,还是在笑自己。
  清孝下意识地后退一步,他从未见过这样的羽,屈辱、恐惧,甚至还有隐隐的怒气,都被压抑在眼眸深处,代之以挑衅式的笑容。那种伤痛之下凌厉的美,让他感觉熟悉而又陌生。
  “小羽?”他颤声道。
  没有回应。那人把头扭过去了。
  清孝咬了咬牙,道:“你不喜欢这里,我知道了,这就带你走。”
  他一面小心翼翼地去掉那些导线,一面柔声道:“医院的环境你都不喜欢对不对,那我带你回家,好不好?只有我们两人的家。”
  *****************************
  那人仰面躺在卧床上,仍在微微发抖。被冷汗打湿的黑发紧贴着前额,衬得面色更加苍白,太阳穴附近那根淡蓝色的血管在突突跳动。
  清孝忽然想起,他们刚到波士顿第一天时,便在这张床上□,那是一次极不愉快的回忆,虽然事后羽解释说那是因为被改造的身体只能对粗暴□起反应的缘故,他却从此存有阴影。他对羽说他不会介意,并且尝试去扮演主人的角色,但两人都小心翼翼地避免谈及□的话题,只因彼此都不知道对方的底线。
  但这一张纸,终于还是被捅破了。□裸的真相摆在眼前,让人无法回避。
  在这一刻,他忽然深切地痛恨起他才见过一次面的爱德华医生来,痛恨那些冰冷的仪器,呆板的报告,那些道貌岸然的社会准则,自相矛盾的健康标准……甚至,包括向他介绍这些专家学者的导师艾森伯格教授,那也是他们中的一员,不是吗?
  这个念头太过可怕,清孝喘了口气,竭力把这些胡思乱想驱逐出脑海,他必须冷静下来,才能应对眼前的局面。只见羽怔怔看着天花板,漆黑的眼眸透着疲乏与悲凉,仿佛自言自语般地道:“原来我真的是个受虐狂,现在测试都出来了,不认不行。”
  他笑着摇摇头,道:“不过受虐狂还是有点用处的,没饭吃自愿做小白鼠的话,还是能对医学发展有点贡献,至少可以让那位先生多写两篇论文。你看,清孝,就算你不要我,我也有地方去的。”
  他虽然在微笑,那笑容却比泪水更让清孝伤怀。清孝心中恻然,沉默半晌,缓缓伸手去抚摸他的脸,低声道:“你要是不喜欢,可以直接告诉我的,用不着……用不着这样伤害自己……”
  想了想,又补充道:“我没有不要你。有时候我会疲倦,会很心急,但我从来没有想过离开你。”
  那指尖传来的温度让羽不自禁地向他依偎过来,却又硬生生顿住,像只受伤的小兽,虽然满心渴求安慰和休息,还是放不下疑虑和戒心。最后他说:“不要骗我了,清孝,没有谁会永远离不开谁。”
  他停顿了一会儿,冷漠地看着自己打着石膏的手,淡淡地道:“面对现实吧,清孝。我们本来就生活在两个世界里,不认不行。”
  说到这里,他发出一声呜咽似的抽气声,苍白的面容上泛起两朵病态的潮红,还能活动的右手在空中无意识地挥舞了一下,似乎想要抓住什么东西。清孝担心他情绪激动,急忙扶住他,叫道:“小羽,你不要这样,我觉得我们应该好好谈谈……”他飞速转动脑筋,想着应该如何组织语言。
  这时羽陡然静了下来,过了一会儿,涩然一笑,道:“是的,我们是应该好好谈谈。有一句话,我本来想以后告诉你,但现在看来未必有这个机会。”
  他抬起头来看着清孝,神态极为平静,嘴角向上弯曲,带着一抹可以称之为笑容的表情。然而清孝看到他的眼睛,那眼里狂乱的不顾一切的决心,象跳动的黑色火焰,幽深而诡秘地燃烧着。
  清孝忽然没来由地心慌,下意识地加重了扶在羽双肩上的力道,仿佛这样就可以阻止什么。
  羽唇边的笑意在扩大,身体向前倾,近乎耳语般的低声道:“你曾经追问过我,究竟爱不爱你,现在我给你答复。”
  他顿了顿,一字字清晰地道:“我一直深爱着你,没有改变。”
  他倏然住了口,似乎被自己的话吓住了,好长一段时间,他说不出话来,只茫然地盯着同样在发呆的清孝。
  他们就这样相互对视,望着对面那个既熟悉又陌生、也许应该算作自己爱人的人。
  清孝竭力恢复理智,但头脑一片空白:他应该抱他吗?或者给对方一个吻?但他事实上什么也没有做,只是呆坐在原地,干巴巴地道:“啊,我很高兴……”
  羽慢慢地开口,用一种同样干涩的语气道:“是的,这是事实。不管你相不相信,不管事情会怎么发展,这句话不说出口,我不甘心。”
  原本温情脉脉的话语,但他说话的样子显得异常疲倦而虚弱,以至于听上去完全不似热烈的表白,倒更像是对过去的哀悼。他低着头,看着投射到房间中的日影,一些细小的灰尘在阳光中飞舞。
  算来他们来波士顿也不过几个月时间,远离了调教师,远离了惊心动魄的阴谋和仇杀,然而爱情一样会灰飞烟灭。
  “我不甘心,我真的不甘心……”他重复说道,声音终于起了一丝颤抖。
  那语音中的不稳定情绪让清孝从有些混乱的思绪中清醒过来。他吸了口气,极力用一种沉稳有力的语气道:“小羽,你不要乱想!相信我,我是真的高兴。我不是个细心的人,一定有很多地方做得不好,但你告诉我,我们总可以找到办法的。”
  “不要乱想……你担心我会去自杀?”羽低低地笑了,疲惫地道:“放心,不会了。我不是这世上最该死的人。不过如果有一天,我真的自杀了,那一定是因为你。”
  他蓦地抬起头盯着清孝,冷冷地道:“不会有别的原因,只可能是你!如果我从来没有过希望,那也就不会失望。如果我因你而死,你多少也会不安的吧?”
  那语气和说话的内容都让清孝感觉陌生,瞠目看着他,完全答不上话。
  最后一丝阳光照耀在羽那张苍白的面孔上,仍是平静得没有丝毫表情,眼里却闪动着异样的光焰,乍一看就像是一具木偶,突然被巫师赋予了生命。
  清孝忽然模模糊糊地感到,在那具他极为熟悉的身体里,一个沉睡已久的灵魂正在苏醒。但那灵魂不是属于羽的,甚至也不是属于那个奴隶零的,究竟该怎么称呼眼前这个人,他也不知道。
  发生的事情一件接一件,每一件都超乎他的预期。
  局面正在失控,势如大车下坡,而他无力阻止。
  但这车辆却自己停了下来。那人闭上了眼睛,象是忽然察觉到了自己语气的尖刻和偏执,低声道:“啊,我在说什么!”
  他急促地喘了口气,颓然躺倒在床上,表情变换不定,似乎在和内心深处的某个事物激烈搏斗。
  “在那里……我是说在那个医生那里,我身体不能动,却乱糟糟地想了很多事。”他终于开口,自言自语般的道,“我想人要死了大概就是这感觉吧,很害怕却没法躲。不过死都死得这么下贱,也够丢脸了。”
  他自嘲地笑笑:“如果我就这么死了,那医生大概除了厌恶也没什么别的感触,顶多觉得少了一个试验品。想了半天,这世界上大概也没有人会为我难过,从小就是个累赘,现在更是一滩烂泥。所以我只能伤害你……”
  “我只能伤害你,因为只有你还有那么一点点在乎我。”
  他的声音已经平静了很多,眼里的光焰慢慢暗淡下去。他沉默了一会儿,接着道: “我也在想,活得那么没有尊严为什么不去死,但又总觉得不甘心。那么多事都已经经历过了,现在去死……”
  他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苍凉而空洞:“你给我点亮了一盏灯,现在灯光虽然熄灭了,但总还是想,既然曾经亮过,也许还会再亮起来的吧?”
  “就像有人捡到一只不小心撞死在树上的兔子,他不是不知道那纯属天赐的好运,但总是心存奢望,总希望还能捡到一只瞎眼的兔子,于是就那么一天一天地等下去,等下去……”
  清孝默默地看着他,忽然道:“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我其实很愿意被你伤害?”
  羽呆了呆,惊讶地抬头看着清孝的眼睛。
  清孝悠长地叹了口气,笑了笑,道:“如果你把表达爱叫做伤害……像这种伤害我的话,你天天说也没有关系。我就怕你什么话都不说出来,一脸憋着气报恩的样子,我怎么知道你在想什么?小羽,我很笨的,你不要让我猜心。”
  他抚摸着羽手上的石膏,心痛而又怅然地道:“你以为在那些人的眼中,我的形象会比你好多少?他们看你是个受虐狂,看我也不过是个虐待狂而已,嗯,一个丧心病狂的虐待狂加罪犯。”
  他讥讽地一笑,道:“可是,那又怎么样呢?我看他们,也不过就是一群冷冰冰的机器,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小羽,我以前总是希望你能回归社会,现在想起来,这么做真是蠢。我们自有我们的快乐,何必需要他们承认?为什么要并肩走在大街上才是最高幸福,难道在自家庭院里就照不到阳光么?”
  清孝长长地叹了口气,笑了笑,道:“如果你把表达爱叫做伤害……像这种伤害我的话,你天天说也没有关系。我就怕你什么话都不说出来,一脸憋着气报恩的样子,我怎么知道你在想什么?小羽,我很笨的,你不要让我猜心。”
  他心痛地抚摸着羽手上的石膏,怅然地道:“你以为在那些人的眼中,我的形象会比你好多少?他们看你是个受虐狂,看我也不过是个虐待狂而已,嗯,一个丧心病狂的虐待狂加罪犯。”
  他讥讽地一笑,道:“可是,那又怎么样呢?我看他们,也不过就是一群冷冰冰的机器,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小羽,我以前总是希望你能回归社会,现在想起来,这么做真是蠢。我们自有我们的快乐,何必需要他们承认?为什么要并肩走在大街上才是最高幸福,难道在自家庭院里就照不到阳光么?”
  他这样说的时候,最后一丝阳光正从墙壁上消失掉,苍茫的暮色侵入了整个房间。清孝动也不动,看着灰色的阴影一点一点地从足尖爬上自己的膝盖,喃喃地道:“很多人,他们并不认识我们,生活也和我们没有任何交集,但他们一句说过即忘的指责,一个冷漠的眼神,就可以让我们冷得浑身发抖……这是多么的不公平。”
  他的话音里已带上了一丝难以察觉的愤激,低声道:“那些人,他们所有人,他们并不在意我们的经历,也从未真正试图了解我们的感受,那他们又有什么资格来评判我们?说这个不正常,那个不道德,哼,那标准又是谁定的?谁又敢说自己洁白无暇,绝对健康?”
  眼里闪动着骇人的光芒,他蓦地迸出一句:“我恨他们!”
  羽吃惊地看着他,叫道:“清孝,你……”
  清孝重重地喘了口气,手垂落下来,盯着墙壁上的铅灰色阴影。当他重新将目光移到羽身上时,他已经恢复了自制力,微笑了一下,道:“小羽,你是不是觉得我变了?这些年,我的确变了很多。即使你不说,我也知道。”
  羽沉默着,怯生生地伸出右手,拉住清孝的手指头,小声道:“不管你怎么改变,你还是清孝。”
  他为这轻微的肢体接触而差点落下泪来,拼命眨动眼睛,才能忍住已经涌到眼眶的泪水:“谢谢你,小羽。你真聪明,笨的一直是我。”
  他叹息一声,反手握住了对方的手,藉着传过去的力道表达自己无言的感激:“对不起,我太疲倦,不够强大,没有能力带你走出去,不过我可以走进来。”
  羽微微一震,怔怔地盯着他,似乎一时不能理解他话中的含义。
  房间里一片寂静,他们在逐渐加深的暮色中凝视着彼此的眼睛。
  良久,清孝缓缓道:“人不能太贪心,不可能什么都拥有。在世界和你之间,我选择你。世界是假的,你才是真的。生命太短,我们不能再浪费时间了。”
  羽看似平静的眼眸终于不可遏止地起了一丝波澜,苍白的手指一阵痉挛,颤声道:“不,清孝,不要再给我希望……”
  清孝微笑,并不说话,而是俯下身去,试图亲吻对方的嘴唇。羽剧烈地挣扎起来,差一点让打着石膏的左手也用上了。
  清孝见状只得放弃,安抚地捉住羽的手,有一搭没一搭地抚摸着羽的头发,低声道:“你会好起来的,我们都会好起来的……至于外面那些人,那个冷漠疯狂混乱的世界,我们再不为他们浪费一丁点感情。”
  从指尖处传来的温度让他安心,那是真实的血肉,真实的生命,一如他们的拥抱。虽然时隔三年,沧海桑田,诺言依然存在。不管彼此已经改变了多少,他仍是清孝。
  ——他也仍然是羽。
  *********************
  窗外的雨在沙沙地下,虽然已经过了黄昏,屋里依然没有开灯。潮湿的空气和暗淡的光线给房间平添了一股冷意。清孝坐在窗台上,膝盖上放着一份尚未完成的报告,已经很久没有写过一个字了。他背靠着墙壁,面孔被阴影遮住,看不分明。音乐从他身旁的音箱里流泻而出,象微风拂过湖水,宁静而微凉。
  羽伫立在门口,默默地看着清孝。他手里握着一束刚从院子里采来的桔梗花,花瓣被雨丝打湿了。过了一会儿,他走过去,将带着水汽的桔梗花放在清孝身旁的茶几上。清孝抬起头来,他们的目光在半空中相遇,彼此微笑了一下。清孝没有起身,羽也没有开口说话,只是静静地坐在清孝身边的地毯上,闭上了眼睛。
  音乐仍然在流淌,回荡在空旷寂寥的客厅里,正是鲍勃迪伦的那首《骤雨将至》。多年以前,他曾经听清孝放过多次:
  “究竟到哪儿去了,我那蓝眼睛的孩子?
  究竟到哪儿去了,我亲爱的小孩?
  ……我走进七座悲伤的森林中,
  面对着十二重死去的海洋。
  我走进一处墓园,那墓园仿佛长达一万公里
  而大雨眼看就要狂烈、狂烈、狂烈、狂烈、
  狂烈地落下……”
  仿佛与这乐声相应和,窗外的雨声也落得更急,打在树叶上,或沿着晃动的树枝滴坠下来,交织成轻柔而伤感的声响。盛夏已经过去,正是一雨便成秋的时节,时令穿梭,人就是这样一天天老去。
  羽半倚半靠着清孝,动也不动地听着,像是听得入神,又像是已经睡熟。房中的空气清新湿润,散发着桔梗花的淡淡甜香。那一刻的感觉,温柔而伤感,仿佛地老天荒。就这样过一生,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好。
  音乐不知何时已停止了,清孝抚摸着他被雨丝濡湿的头发,低声道:“你又不告诉我就出去玩了,下雨了都不回来,知不知道这样很容易生病的?”
  羽微笑道:“只是小雨,看见要下大了,我就回来了。你不是一直在窗子那儿看着我么?”
  清孝笑了一下,道:“是啊,被你发现了。你的手还好么?我看见你在试着用左手摘花。”
  羽笑道:“你都看到了还问什么?这些桔梗花开得很好,我就摘了几朵,漂亮吧?”
  清孝凝视着那束洁白的花朵,温柔地道:“是的。记得你说过日本也有桔梗花,在你的家乡……”
  羽沉默了片刻,低声道:“在信州,我住宿学校的附近有一株。” 他有一刹那的恍惚出神,明净的眼眸里浮现出梦幻般的色彩。
  “不过那花是蓝紫色的……信州没有多少我记得的东西,但那些盛放的桔梗花我很喜欢。”
  羽倏然住了口,不自在地别过头去,拿起CD盒子顾左右而言他:“你很喜欢这首歌么?我听你放过很多次。”
  清孝没有立即答话,从窗台上滑下来,和羽并肩坐到地毯上。CD盒上印着鲍勃迪伦的一张黑白头像,低头向下,眼神沧桑,旁边还有一行小字:“我已放弃对完美的追求。”
  清孝伸出手去,抚摸看唱片封套,慢慢地道:“我一个朋友很喜欢,他是鲍勃迪伦的崇拜者,买了很多他的CD。”
  他唇角一翘,微笑着叹息道:“巧合的是,我最后一次见到那朋友也是在雨里。”
  羽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低声道:“那位朋友,对你影响很大吧?”
  清孝随手将鲍勃迪伦的另一盘CD放进播放器里,一面不在意地道:“是啊,我那个朋友个性很强,他身边的人很难不受影响。”
  羽望着他的背影,安静地道:“他叫西蒙,对吧?”
  清孝一震,没有回头。CD在播放器里转了转,飘出来一个略带嘶哑的男音。窗外雨声潺潺,雨滴划过有些枯萎的树叶,滴坠在石质台阶上。
  没有等到清孝的回答,羽低头看着手中的CD盒带,轻声道:“蓝眼睛的小孩……他有一双蓝眼睛吗?”
  清孝忍不住呛咳起来,他握手成拳抵住嘴唇,用笑来掩饰心中的震动:“你真是很聪明呢,我记得只跟你说过一次……”
  羽微笑,道:“你那次说了很多……你说他帮你打开了心结,就是别人怎么看你不重要,做自己认为对的事情才重要。你还说他是个很倔强的人,我有点像他……”
  笑容已经变得有些勉强,他再次低下头,象是自言自语般的道:“你跟我说过的所有话,我都没办法忘记……”
  ——因为从头到尾,他的世界里就只有他而已。
  这话虽然没有说出来,清孝也明白。望着清孝那带着一丝怜悯的了然神情,他忽然有一种莫名的愤怒,愤恨于自己的无能与无助,但就算清清楚楚地知道,还是没办法改变。
  他知道这种情绪对清孝并不公平,只好掉过头去假装看窗外的风景,细雨中那幽暗的天光和苍青色的树木。
  “你……想知道他的事吗?”他听到清孝试探着说,那语气几乎可以用小心翼翼来形容。
  他不禁有些罪恶感,越发不敢去看清孝,想了又想,低声道:“我只想知道,他只是你的朋友吗?”
  很久很久,他没有听到清孝的回答,但他听到对方急促的呼吸,即使鲍勃迪伦的歌声和窗外的雨声也无法盖过。他的心忽然剧烈地跳动起来:他是真的想知道答案么?抑或只是希望听到他希望听到的东西?
  他忽然觉得一紧,已经被清孝从背后抱住,男人的手臂环拥住他,他可以感觉得到对方棉质上衣下强健有力的肌肉。清孝叹息着,频频用面颊摩擦着他的背部、肩头,然后是脖颈。他一呆,迷惑不解地看着清孝。对方脸上那种迷醉的神情让他有些吃惊,肉 体接触所带来的温暖,曾是他生活中的唯一乐趣,但他没有想过会在这个时候得到。他原本期待的只是一个让他彻底梦醒的答复。
  然而没有。
  没有任何清楚明白的肯定或否定,只有肉体 摩擦时燃起的热力,平静然而稳定地在他们身上蔓延。当接触到他颈上的伤疤时,清孝停顿了一下,轻轻地吻了上去,带着极度的怜惜与珍爱。他象是被什么烫了一下,浑身都发起抖来。
  于是清孝抱得他更紧,一个又一个的吻落在他布满伤疤的脖颈上。他感觉晕眩,敏感的身体并没有因为这样的接触而兴奋起来,因为那吻的性质安慰多于挑 逗,温情多于性 欲。但这更让他害怕,面前就像有一个深不见底的黑色旋涡,正缓慢而坚决地要将他拖进去。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风吹过树梢的声音,包括音箱飘出来的嘶哑苍凉的歌声,都开始变得不真实起来,一点一点地远去。他颤栗着,想挣扎却浑身无力,哽咽着道:“清孝……”
  他真的叫出声了吗?或者只是在心中呼唤?他已经分辨不清。他又叫了一声,含含糊糊的象是小猫的呜咽,而对方用力搂住他,两具身体更加贴近,对方有些粗硬的黑发和胡茬儿在摩擦着他的下颔。他不自禁地向后靠过去,想要依偎得更紧,于是清孝干脆一把抱起他,安置在自己的大腿上,试图给他更多的温暖。
  他感觉到对方的热情和决心,挣扎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变了性质,沉寂的身体里有什么东西在成形,在浮现,象潮水退后□出洁白的沙地。清孝俯身亲吻着他,从脖颈慢慢地移到耳垂,这时他听到了一句温柔的低语:“是的,你猜对了。他不止是我的朋友。”
  “他是我的恋人。”清孝停顿了一下,补充道,“曾经的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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潇湘夜夕雨 [樓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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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感觉到对方的热情和决心,挣扎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变了性质,沉寂的身体里有什么东西在成形,在浮现,象潮水退后□出洁白的沙地。清孝俯身亲吻着他,从脖颈慢慢地移到耳垂,这时他听到了一句温柔的低语:“是的,你猜对了。他不止是我的朋友。”
  “他是我的恋人。”清孝停顿了一下,补充道,“曾经的恋人。”
  他骤然屏住了呼吸,不知如何是好,突觉耳朵有些轻微的刺痛,却是清孝咬住了他的耳垂。他不禁张口叫了一声,清孝趁势欺上,舌尖往他的口中探去。这立刻引起了他的强烈反应,他惊慌失措地大叫,闭住嘴,拼命扭过头去。
  清孝微微叹息一声,坐直了身体,缓慢而坚决地将羽的头扳过来,让他面对着自己。“你在生气,是不是?”他盯着对方的眼睛,慢慢地道,“你觉得我不够爱你,把你当作别人的替身?”
  “当然不是!我只是……”羽虚弱地笑了笑,道,“我知道你对我很好,只是现在的我……”
  清孝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眼里流转着某种难以名状的情绪,道:“你不需要这样,你并不欠我什么。我做的一切,都是出于自愿,就像你那时为了我……”
  惊觉到自己说错话,他赶快把剩下的话倒出来:“……总之,我觉得我们现在真是没必要去计较谁对谁付出多少这种事,你也同意的吧?”
  羽不知所措地点头,清孝吁了一口气,如释重负地微笑:“所以如果我做了什么事让你不高兴,你尽可以大声地说出来,这样可以避免很多不必要的误会。你知道,我有时候很笨的。”
  他顿了一顿,柔情无限地道:“我希望你能提醒我,毕竟,不管过去发生了什么,我的现在属于你。”
  他撩起羽的衬衣,从衣服下面轻柔地抚摸着那具身体,包括那些丑陋的伤疤。他呼出的气息就在羽的耳边回荡,富有热力的身躯紧贴着羽的背部,无疑是想传递过来力量和信心,就像那次手术过后,他就是这样抱着羽一同沉沉睡去。
  “过去的已经过去,我们会有未来的……”清孝柔声细语,好像和他很近很近似的,但他仍然不在状态,有种醉酒般的晕眩和不真实感,灵魂似乎飘出了体外,在半空中冷眼看着这两个努力相爱的人。
  他知道他要做的就是感激地回应,这样才符合令人期待的故事走向。他实在也应该表示感激,对这个为自己拒绝了全世界的男子。他张开口,呐呐地想要道谢,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然而清孝已经看出了他的意图,眼睛闪闪发亮,更热烈地拥抱着他,抱得那么紧,他几乎有些喘不过气来。那是来自情人的拥抱,三年前那个噩梦般的小岛上,就是这拥抱带来的温暖支持他踏入地狱。在这孤单的人生旅途上,也只有这个人和自己同路。
  他忍不住颤栗,时间的荒原在他面前延伸开来,漫无边际,寂寞就像青苔一样在这荒原上生长蔓延。他唯有紧紧地反抱住清孝,才能把握住那唯一的真实。他想说,他真的很爱他;他想说,他真的很感激他愿意一路陪他走下去,然而他说出的话却完全出乎自己的预料:“可是你仍然没有忘记他吧,即使是现在?”
  那声音很微弱,但毫无疑问两人都听清楚了。他怔住,过了一会儿才反应出那真是从他自己嘴里说出来的。清孝身体陡然一僵,没有立即回答,紧紧搂住他的双臂慢慢地垂了下来。
  房间里一时沉静下来,只听到音乐在流淌,以及冷雨被风吹着斜斜地打在窗户玻璃上的声音。
  这沉默让他恐惧。他不知自己怎会说出这样的蠢话。“对不起,清孝。我不该问这种问题。”他嗫嚅着试图挽回,“那是你的私事……”
  “你不需要道歉。”清孝叹息道,疲乏地揉了揉脸,“……你当然知道我是有过去的人。”
  他并不明白这话的含意,茫然地点头。清孝心烦意乱地继续说下去:“我说过他是我过去的恋人,那时候我们都才十几岁。你不能让我当他没有出现过,那些事没有发生过……后来他死了,我有很大的责任,对他一直很歉疚。如果你问我是不是有这种替身情结……”
  清孝顿了一下,若有所思地重复道:“如果你问我最初注意到你,是不是因为你有些地方像他……”
  他没能继续说下去,羽一把抱住他,低声道:“不要再说了,这是你的私事,不要告诉我。”那声音有些颤抖,羽仰起头,苍白的面孔在暗淡的背景下浮动,精致的眉目显得出奇的脆弱。
  清孝欲言又止,最终笑了笑,捧起羽的左手,道:“你的这只手,被我弄伤过,到现在我仍然满心歉疚。现在你觉得怎么样了?”
  羽立即道:“那不是你的错!现在已经没事了,要说不方便,也是以前的旧伤了……”
  他噎住了,眼里掠过一丝阴影。
  “你仍然常常想起那些事,是吧?尽管那很让你痛苦,但还是没办法忘记。”清孝的声音里,有种近乎残酷的镇静,“虽然这样类比不是很妥当,但西蒙也是我的一个心结。虽然已经过去,但想起了还是会疼痛。”
  他停下来,静默地看着外面的风雨。羽望着他黑暗中俊美而冷酷的侧影,忽然意识到清孝是故意的,故意用这么尖锐的话语刺伤他,也刺伤自己。
  “但生活仍在继续……总是这样的,你本来以为自己已经铜墙铁壁,失无可失,但下一次风波来临的时候,你还是照样会措手不及,眼睁睁地看着一切重新洗牌。”
  清孝的唇边,挂着一丝讥嘲的微笑:“但这样也不是没有好处,起码能让我看到,原来我还拥有一点点什么。”
  他回过头来,注视着羽的眼睛,心平气和地道:“我还有你,你还有我,这就是人间的至福。外面那些人,你以为他们真的比我们幸福?告诉你,那不过是幻觉,转眼就会失去。”
  他的表情比他的话语更让羽颤栗。那目光中传达出信息太沉重,象冰冷的铅,压抑得羽喘不过气来。被人珍视的喜悦与无法承载的责任交织在一起,让羽沉默了很久,才慢慢地道:“清孝,我不知道这样对不对,也许你现在是这么想的……可是,你那么有才华,被困在这一扇狭窄的门后面,你真的会甘心?”
  “我是个很自私的人,但我不希望你以后想起我,象想起西蒙那么伤心,更不希望你为了我……”
  清孝淡淡一笑,做了个手势阻止了他继续说下去:“这些都是我自己做出的决定,你强迫不了。你怎么知道那些人在心里不羡慕我们?要说事业和财富,你也曾经拥有过,那东西不比泡沫更实在。更何况,有多少人敢自称自己有一份事业?大部分不过是糊口的工作而已。要说亲情感情,呵,不提也罢。”
  “小羽,他们拥有的并不比我们更多。真理是看不见摸不着的,科学是永远追求不完的,而你却是实实在在的……”
  清孝叹息着,一面沿着那只残疾的手吻了上去,一面从衣服下面触摸着那具年轻温暖的身体。指尖过处,引起了阵阵颤栗,于是那只手便摸索着解开了他的衣服。他驯服地依从着那只手的引导,在地毯上躺了下去。人如在梦游中,眼神仍带着几分茫然,衣服散乱开来,裤子正卡在腰间,□出白皙而有些纤瘦的腰身。那是一个男人寂寞的肉 体,伴随着雨天潮湿清冷的气息,在暗淡的光线中独自脆弱着。
  清孝怜爱地抚摸着他的面颊,带来奇特的安慰和镇定。他仍然象在做梦似的,感觉到那只手慢慢地移到他的胸口,然后停下来,微微下压。隔了层层血肉,他感受到自己的心脏正在胸腔里孤独地跳动。
  他也知道清孝也正通过那只手体会着同样的感受。那想法给他的冲击难以言喻。窗外风雨潇潇,房间里音乐不断,整个世界却像是完全静寂,虚化为幻象。唯有肌肤相触带来的心跳感觉,是这茫茫红尘中的唯一真实。
  原来上天的一切安排都是有目的的。他兜兜转转,吃足了那么多苦头,莫非就是为了从那个世界退却,和这个人相依相守么?
  他慢慢地抬起手来,握住了清孝的那只手。
  清孝沉默地回应着他,两人十指交叉,扣在一起。清孝俯身下去,有些粗糙的面颊轻轻摩擦着他的胸膛,另一只手缓缓下滑,除去了他下身的衣物。
  他安静而顺从地任由摆布,像一只被剥离了外壳的柔软的贝。
  清孝的身体覆盖着他,赤 裸肉身,纠结缠绵,甜蜜而绝望。
  从情人肩膊的上方望出去,可以看到窗外苍青色的天空,正飘洒着连绵不绝的秋雨。
  心奇异地宁定下来,他忍不住颤栗,被开发得过于敏感的身体,早已在渴求更多的抚慰。
  而清孝温柔地给予着,手指爱 抚着他的面孔,不时低头轻咬着他胸前的红樱,有点痒痒的刺痛。一路轻怜密爱,细碎的吻从胸腹到脖颈,慢慢触及他的嘴唇。
  他象是触电似的陡然缩成一团,扭过头去,闭紧了嘴巴。
  清孝只得停下来,小心翼翼地道:“你……还在生气吗?”
  他面孔煞白,迟疑半天,低声道:“不是。那里…… 很脏。”
  好一阵子清孝才反应过来他指的是什么,不禁有些心疼地道:“我以为我们说好了,以后都不要在乎外面的人怎么看。当初那个人故意给你灌输这些,根本就是没安好心。”
  “不关他们的事。”羽紧闭着眼睛,睫毛轻轻颤动,“甚至不关你的事,是我自己……那里真的很脏!”
  很久没有听到回答。羽偷偷睁开眼睛,清孝正怜惜地看着他,手指插进他的黑发中,为他梳理头发:“那是他的过错,是我的过错,唯独不是你的。如果有一个人该为这件事受惩罚,也绝对不该是你。”
  他惨笑然一笑:“现在来讨论这个,有什么意义?就像你说的,脏了就是脏了,我不能当那些事从未发生过……”
  他吸了口气,平静下来,看见自己残废的手,低声道:“就像这只手,再也不可能恢复恢复原状……我的身体已经被改造过了,除了粗暴的性 爱,不可能再有反应。清孝,这是事实。”
  清孝若有所思地道:“这是事实么?”他奇异地笑了笑,忽然张口含住了羽的性 器。
  羽大吃一惊,浑身都已绷紧,动也不敢动,道:“你……你做什么?”
  清孝没有回答,温热湿润的口腔包围着他最脆弱的器官,舌尖轻舔着他下身敏感的前端。从未有过的感触如闪电般将他击中,他忍不住惊叫,十指紧拽住地毯,身体绷成了弓形,背脊噗的撞到了茶几上,震得放在上面的那束桔梗花跌落在地。
  他从未受过这样的挑 逗。他的□一向是被束缚的,如那个人所言,他的前面只是装饰,有用的只有上下两个孔道。“不准高 潮”“不准射 精”,他早已习惯性忍耐,寂寞的身体渴求慰藉,却很难被真正唤醒。但当清孝的唇舌直接刺激到他身体最敏感的部位时,陌生的感觉不由得让他全身颤栗。
  清孝并不擅长做这种事,他分辨得出,然而依然让他无法抗拒。湿热的舌尖缠绕住他,沉睡的欲望竟然渐渐挺立。身体的反应让他吃惊,他呜咽一声,下意识地想要挣脱开来,然而清孝轻轻一笑,张口便将他的欲望再次含入,双手扣住他的腰,让他可以进入得更深。
  前所未有的刺激让他手足无措,只能拼命抓住地毯,扭动着身体,却早已分不清是逃离还是在迎合。喘息越来越急促,一波又一波的快 感如闪电般席卷全身,极致的愉悦几乎要将他身心都引爆。伴随着一声近乎啜泣的呻吟,爱 欲的气息飘散入空,他如同虚脱般的瘫倒在地,震惊地发现他竟在清孝的口中射了出来!
  “看来这并不是事实。”清孝微笑着道,满不在乎地吞下了他的□,指尖扫过溢在唇边的残余,展示给他看,“是谁说你那里根本没有反应的?所以那些人就是在胡说八道,完全不用理会。”
  他的大脑仍然一片空白,身体软软的没有一丝气力,就那样躺在地毯上。他难以置信地看着清孝展示的证据,面颊不觉泛起了潮红。
  “人的反应,不是通过书本和仪器就能了解的。我们的快乐,他们怎么知道?”清孝低声道,拿起茶几上的水杯漱了漱口,向他慢慢接近,在他回过神来时,已经吻到了他的唇上。
  “你会认为我脏吗?你会因为这个原因而拒绝我的吻吗?我只有你……”
  这句话瓦解了他残存的抵抗意识,刚刚安慰过他欲望的嘴唇是那么滚烫,舌尖似乎仍有淡淡的咸腥气,那是他自己的味道。
  “为什么要为别人的错误来惩罚自己,也惩罚我呢?过去无法改变,若是无法忘记,那就只能接受……这样的我……这样的你……”
  清孝仿佛叹息般的低语,灵活的舌迅速侵入他的口腔,却不敢轻易出击,四下里试探都带着小心翼翼。他再也忍不住,笨拙地回应着情人,满带着苦涩与柔情,就像很久很久以前,他们在那个地狱般的岛上、在那间布满监视器的房间里第一次接吻。
  几朵掉在地毯上的桔梗花不知不觉被碾碎,洁白的花瓣散落一地,散发出阵阵幽香。
  “为什么要理会他们?他们拥有全世界,但我们拥有天堂,只属于你和我的、小小的天堂……”清孝在他耳旁悄声低语,那声音只有他一个人能够听见。
  他说不出话来,泪水慢慢地溢满了眼眶。
  “不要哭,我们应该微笑。因为我们的世界,他们永远进不来,也就破坏不了……”清孝一点点地吻去他面颊的泪水,他感觉到对方那双长了厚茧的手掌,正珍惜地爱抚着自己的身体,包括那些丑陋的伤痕。
  他慢慢地微笑起来,平静地感受着爱人的抚慰,心中宁静而安泰。
  柔情的触摸,细密的热吻,热力在他们中间平静地传递,悄悄点燃沉埋已久的火焰。
  现实纵然黯淡,希望永远不死。
  于是他们紧紧拥抱,像一切从未发生过。
  于是他们热烈亲吻,像没有明天一样。
  音箱里鲍勃迪伦仍在唱:
  “……How does it feel, how does it feel?
  To be on your own, without a home
  Like a complete unknown, like a rolling stone ……”
  “……这感觉如何?感觉如何?
  孤独一人,没有家的方向,
  像一个陌生人,像一块滚石……”
  那声音有种寥廓的苍凉,划过冰冷的岁月,朝那不知名的方向奔去,永不停留,永不回头。
  第九章 窄门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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